第四十九章 冬至
在岑昱与岁浮大战之时,人界的冬至就已然悄然来临。
自登基大典过后,梵芩就没回过公主府,在坤和宫偏殿住了下来,一是为了方便照顾自己的母后,二是梵擎梵彦都拦着她,怕她一个人呆在公主府胡思乱想,三是主要,梵芩旧疾要犯了。
日子一天接一天,梵芩慢慢愈来愈畏寒,丝毫不像一个习武之人的身子骨。
赵令仪进宫来看过几次,每次都带着两份担心走,一份是自己未醒的姑母,一份是梵芩的身子。
偏殿内的火龙烧到了最旺,朗月琅星在里面都只着一件薄薄的秋装,出了门才换上厚氅,床榻上的袄被,是宫里为梵芩特制的,用了最好的棉绸,怕也是全大乾最厚实最暖和的被子了。
饶是这样,殿内窗户上都安上了厚帘挡住那些钻漏洞的寒风,床榻之上也加上了看着有些厚重的床帘。
琅月坐在窗边绣着一方手绢,时不时的瞧一眼裹着厚被,似打坐般坐在榻上看书的自家主子。
梵芩被琅月看的有些好笑,在琅月再看过来的时候转头与她对视,开口说道:“你再看你那手绢就绣坏了......”
琅月瞧着自家主子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也是心堵:“婢子这不是担心主子嘛!这明日就是冬至了,婢子可不得当心着点儿!”
“是啊......冬至了,”梵芩瞧着每日按时打开透气的那扇窗户,看着窗外已经有了花骨朵的梅树,神色惘然,下一句声音低的几不可闻:“你会来吗?”
“主子说什么?”琅月看着梵芩似在说话,却是听不见说了些什么。
梵芩转回了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无事,绣你的花吧”。
琅月“哦”了一声,继续低头绣着那朵山茶,窗外又开始簌簌下起了小雪,渐渐压了那梅花的枝头。
忽然殿门开了,琅星碎步小跑进来,转身关上了门,脱下身上的斗篷挂在门口的架上,又在燃着银丝炭的炉子旁站了一会儿,才开了内殿的门进去。
“主子,那习公子给楼里递信了,”琅星拿着一封信递给了琅月,琅月接过复又转交给了榻上的梵芩。
接着把琅星拉到自己绣花的那儿,语重心长:“带了外间的寒气进来别离主子那么近,坐着缓会儿再动!”
琅星瘪瘪嘴,不情不愿的坐下:“我在外殿暖了一会儿身子的!”
“那也不行!乖乖坐着,我让你动了你再动!”琅月蔑了琅星一眼,又坐下绣自己的花。
梵芩瞧着她俩也觉得好玩,明明俩人年纪只差了一两岁,琅月像个老嬷嬷管这个操心那个,琅星却没心没肺天天要挨琅月的训,每日不挨训也要找着茬的让琅月说她,好似说了这一天才有意义似的。
摇了摇头,拆开了手中用火漆封着的信,里面也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纸上就寥寥数句:长公主殿下芳鉴,物已取,多谢殿下,另,鄙国之事已开始实施,还望殿下予我一臂之力,顺祝殿下凤体康泰,虔聆佳音。
不过片刻就看完,梵芩将信又塞了回信封内,挑挑眉,心里想着习昉这个人一如既往的精细。
因为那信纸上,都带着木槿的清香,凭这几句话都能想的到他在写信时的样子,倒还真是有种奇怪的魔力,仿佛跟他有关的一切都是温和的。
“主子你说那习公子登帝的时候还会如此温柔吗?”琅星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问,她实在想象不到,像习昉那么温柔的人怎么跟帝王的威严联系在一起。
琅月也抬起头来看着梵芩,显然也好奇这个问题。
梵芩将信放在一旁,又拿起了之前那本书翻到看的那一页,听了琅星说的这话,倒是想到了之前交易之时习昉的那一瞬间落寞,心下有了不同的看法。
“为了心里爱的人,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清清淡淡的回答了琅星的话。
这一句下来琅星眼里更迷茫了,琅月却是瞬间领悟:“主子是说,那习公子有所爱之人被那邧国皇帝害了?”
琅星顿时明了,一脸原是如此的表情,又眼睛眨也不眨的等着梵芩继续说。
“应是如此,不过这是他的私事,琅星你别再盯着我了,你主子我不是那市井长舌妇,没知晓的如她们那般细致,”梵芩感觉到来自琅星热切求知的目光,有些无奈,敢情向她听八卦来了呗。
琅星摸了摸自己鼻头,讪笑道:“婢子这不是好奇嘛,那习公子真的不像皇室中人呐,”又转头看着低头绣花的琅月:“琅月你说不是嘛?”
琅月摇摇头:“我可连那习公子的面都没见过,知晓的都是从你嘴里听来的”,语气里都是,与我无关,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也不是主子说的长舌妇。
“哼!你别以为我听不懂,”琅星佯装生气,抬起手就去拨弄琅月手里的绣绷子:“让你说我,让你说我,你这花干脆别绣了......”
看着桌上缠绕起来的丝线和手上那块要脱离了绣绷的绢帕,琅月也抬手拍打琅星在捣乱的手:“你无礼取闹,赶紧给我弄好咯,不然你今晚别吃饭了.....”
俩人打闹说笑着,倒是让这偏殿又暖和了几分,梵芩的嘴角微微翘起,眼里也俱是笑意,仿佛冰雪初融般。
最近这平静的生活,可是梵芩这十几年来难得的舒服日子,每日除了主殿就是呆在偏殿,连坤和宫的门都未出过,前段时间的憔悴和虚弱都消散殆尽,除了畏寒,就再没别的不舒坦。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虽然都是琅星在各种和琅月拌嘴,梵芩在兀自听着笑着不搭话,不过也算得上是温馨的一下午。
入了冬之后的白日过的极快,转眼间就到了晚间,有宫人将晚膳摆好,梵擎梵彦今日倒是忙的不曾过来一起用膳,打发华公公过来送了盏赤枣乌鸡汤,又带了一大番嘱咐的话,把华公公复述的直流汗。
华公公走后,梵芩在琅月的监督下把那盏汤喝完了,用完晚膳三人说了会儿话,洗漱之后琅星琅月就服侍着自家主子上了床榻,又仔细放好了塌上的帐帘,琅星回了自己偏殿旁的配房,琅月在外殿小榻上安置好了自己的被褥。
平日里琅星琅月都是回配房安寝的,但今日情况特殊,虽然梵芩也一再强调不用守夜,但琅月还是担心,就干脆不在里头,说自己守在外殿睡着,梵芩拦不住她这拗脾气,干脆也放任她了。
琅月熄掉了多盏灯,留下了内殿门口的一盏,就和衣在小榻上睡下。
殿内的梵芩,此刻睡意全无,她也不知为何,在用晚膳的时候就有些困倦,结果现在好像越来越精神了一般。
缩在厚厚的被子里,梵芩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出现那人的身影。
殿内静的只有梵芩翻身时带动被子的磨挲声,良久之后,梵芩的眼皮开始打架,却还是盯着帐帘入口处不放,又过了一会儿,梵芩的呼吸渐渐的平稳,竟是睡过去了。
冬至日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旧疾,并没有复发。
一直到第二日巳时中,梵芩才悠悠醒来,实在是昨夜精神太好了些,寅时中才入睡,这会儿也不过是睡了三个时辰。
坐起身来撩开了帐帘,唤了一声“琅月”,就瞧见琅月推开内殿的门快步走近,一边语气焦急的说道:“主子可是旧疾发了,可要让迟苏来一趟?”
梵芩被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身上除了冷之外并无往日那般刺骨之痛,而现在,已经是冬至了,一时间又开始怀疑自己昨夜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琅月瞧着自家主子呆愣着不说话,以为是怎么了,连忙拉起梵芩冰凉的手把脉。
片刻之后发现并无异样,松了口气把梵芩的手放下,才发现一直到现在,梵芩都面色平和不像有哪儿不舒服,心里又惊又喜。
“主子......你可有不适?”
梵芩回过神来,也疑惑的很:“好像不曾,只是感觉有些冷而已,”又向琅月确认昨夜的情况:“昨夜我可有动静?”
“不曾啊,主子昨夜睡得极安稳,”琅月也不知梵芩问这话是何意,但想了一下昨夜也确实没什么动静。
“罢了,洗漱更衣吧,”梵芩微叹一口气,知晓岑昱昨夜是没来,心下想着今夜他会不会也不来,是不是已经忘了冬至这回事儿了?
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对岑昱,她已经渐渐有了依赖。
冬至这一整个白日,直至再次到了入寝的时刻,梵芩的旧疾,都没有复发,梵擎梵彦都因为担心过来瞧过了,发现梵芩没事也和琅月一样的心情。
又细细的嘱咐一番让梵芩不要大意,就赶着去跟昏睡着的皇太后报这个喜讯,梵芩本也想跟着去,被这两人连带着琅星琅月一齐阻拦,只得作罢。
众人都道是上天终于开了眼,不让这般娇儿在痛丧慈父之后又受尽身体上的痛楚。
梵芩却不以为然,她总觉得这跟岑昱有关,却又丝毫寻不到一分一毫跟岑昱的相关的证据,又躺在榻上开始盯着帐帘发呆,脑中思考着之前岑昱在时都对自己做了什么。
脑中过了所有,猛然觉出一丝不对劲,岑昱最后留下的那枚墨玉!
当日是收好了,后来一忙又给忘在了公主府内,这两日突然想起来,就让琅星回去拿了一趟,昨日开始一直放在自己的枕下!
自玉放置开始,她身上的畏寒症都在缓慢的变好,今日一天也未曾笼着被子。
越想越觉得是,伸手从枕下把那枚岑昱留下的墨玉拿了出来在手里,温热的触感像是岑昱的体温,细看之下这墨玉,竟在黑夜中发着微光,几不可查的往她身体里钻。
习武之人眼力都极好,梵芩又看的极为仔细,自然看到了这样得景象,一时之间心上温润异常,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是岑昱怕自己赶不回来,所以留下了这枚玉帮她度过冬至之劫。
若不是她这两日想起来了,怕是今日难逃痛苦,也难怪那信上特意强调了要她带在身边,这番细致,说不感动都是假的。
“岑昱,你可真是将我算计的滴水不漏,”梵芩自己也不知道,这句究竟是怪岑昱透析自己心思的狡猾,还是怪自己明知被带着走却还甘之如饴。
想明白了之后也知晓岑昱该是不会来了,将那墨玉紧握在手心,随即阖目睡去,那神情,却像是食了蜜糖一般。
这,应该就是情的滋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