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旧事
勤政殿内的气氛有些奇怪。
一人盯着御桌上的画出神,一人看着出神的那人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殿中鸦雀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出神的梵擎才意识到了自己面前站着个人,将画轴合拢后抬头看着梵芩道:“来了怎么也不唤我一声?”
“也不知是何宝贝,能让哥哥都愣了神,连我来都未曾发现。”梵芩微一挑眉,又瞟了一眼那画,话中带了些戏谑。
此话入耳,梵擎面上有了些不常见的窘迫,轻咳了一声后就先问了问梵芩的近况,随后又说了几句朝政上的问题,才终于说到了此次两人见面的主要目的。
“不久之后就要大选,对于中宫人选,母后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这个话题梵擎一向不会主动谈起,这次虽还是借了太后的名义,但能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已经是不易了,梵芩对此也是颇为惊奇。
“哥哥问我作甚,之前怎么说都不听,还让我莫要管这闲事,如今我可不敢管了,免得哥哥将我这公主的头衔都给削了!”心里虽有欣慰,但该翻的旧账还是要翻的!要知道长公主可不是什么会捐弃前嫌的人!
“芩儿......”梵擎无奈服软:“之前是哥哥的不好,但哥哥知道芩儿是为我好的,就别气了好不好?”自己的妹妹不宠谁宠,况且之前也确实是他说的过了。
我们的长公主可是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的,上头两个哥哥护犊子的紧,哪怕自己没错也会习惯使然的认错,何况他们兄妹三人争吵,被教训的只会是这两个哥哥,也只有在梵擎梵彦面前,梵芩才会不顾对错的任性。
而对于两个哥哥的认错,梵芩早已是习惯的很,也保持着良好的习惯——接受他们的认错,完美的翻篇。
“哥哥心中应该有了人选了,现在只不过是来问问我,那个人待在宫里合不合适,又或者那个人是不是想进宫”。
梵芩虽只是看了一眼,那画上画的也不知道是谁,但看它被保存的那么好,画上笔迹虽稍显稚嫩,但也足以见得绘画之人的当时的用心,对此她自己也是深有感触,毕竟自己也有那么多幅画在某个人那呢!
闻言梵擎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就这么轻易的被说中心思,甚至连他想问什么都说的再清楚不过,果然是血脉至亲。
“咳......哥哥就不绕弯子了,”说是不绕弯,却还是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是......章家小姐”。
不称右相之女,却称了章家小姐,可见其不是为了制衡前朝而选的,梵芩心下明了不过,早在那章家小姐在宫中之时她就瞧出了端倪,她这哥哥不是什么在乎那些口舌的人,明明那晚他的神色是有些不同寻常的焦急,却还是放着被侍卫所伤的章若灵在她宫中不去看一回,现在看来,那段时日怕是在犯迷糊去了。
“章家小姐身为右相嫡女,家世足够,容貌品行皆算上乘,没有其他人的趋炎附势,也没有那些人的攀龙附凤之念,但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羔羊,至于她想不想入宫,就得看哥哥了,若是无意人家,就莫要去害了她”。
此话说的语重心长,梵擎听得也是认真,一来他是真想听听看梵芩的见解,二来,他除了听见自己妹妹对表妹赵令仪的夸赞之外,这是第二个他听到她说那么多话来评价一个大乾的小姐。
“芩儿对她印象不错?”自己妹妹看人的眼光一向准,若是她说不错那就是真不错了。
“哥哥这话不该问我,要不要她入主中宫站在大乾帝王的身旁,是你的选择,不是我,哥哥好好思量一下吧”。
梵芩郑重的说完,就转身出了勤政殿,对于感情一事,局外之人说道再多都没有局中人自己去领会的好,她不欲多言,只因不想让自己的话左右了他的心思,此事愿与不愿不是一个人的事,选与不选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关系到了前朝后宫,但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哥哥是因为他想而择,而不是为想而择。
而被这句话扔在了原地的梵擎,又盯着那副画出了神,这幅画是他十五岁时所绘,画上的,正是章家小姐章若灵。
彼时的章若灵还是个六岁的小姑娘,那日是宫中宴会,他嫌殿中烦闷就到御花园中透气,哪知走近笙月亭时就听到了一阵接一阵小姑娘的哭声,他以为是哪个小宫女,就不欲为自己招惹些什么。
正打算转身离开,就看见一角粉霞的裙衫露出了灌木丛,只一瞧便知不是宫女,这个时候在宫内的也只有那些朝臣家的小姐了,可是她为何不在德清殿而是在这儿哭?
也只因那日他饮了些酒,就管了这桩平日里看都不会看的事,他走近了瞧,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蹲在地上哭,年龄看起来也不过是五六岁,同他妹妹一般大。
正因此,他问了她为何哭,她说是因为她自己贪玩跑出来然后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这话却是值得深思,为何一个大家小姐会独自跑出德清殿?又怎会在宫人繁多的宫里迷了路?这么久都没遇上一个宫人才是奇怪,这样一想,就只能是有人起歹心了。
小姑娘不懂,可他懂,但与她说了又不见得能说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的妹妹一样有异于常人的聪慧,干脆也就不说了。
只是在家里被娇养长大的小姑娘实在是难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个不停,连自己都有些手足无措了,自己虽有妹妹,但自己的妹妹是个不轻易掉眼泪的,何况还掉那么多。
最后无奈,他将自己身上唯一带着的一枚玉坠给了她,才堪堪让她止住眼泪,后来又将她送回了德清殿附近,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进了殿才转身离开。
其实哪是一枚玉坠就哄好了的,还有一个年少不懂事的承诺。
“大哥哥你好好看,我以后要嫁给大哥哥,等我长大了大哥哥娶我好不好?”
“不行”。
哭声嘹亮......
“行行行,娶你”。
那日之后他未再见过那个小姑娘,也不知她是谁,在之后几年的宫中大小宴会上还是未曾见到过,他也就逐渐淡忘了这件事,锁着画的匣子也蒙了尘。
直至那日祈缘节,他听及女子呼救,再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女子身上挂着的那枚玉坠,染了血的玉坠。
梵擎现在才明白,原来有时候年少的不懂事,也可以变成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