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看到宁卓北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有点愕然,道:“我以为仙门弟子,不饮酒呢。”
“不许嗜酒罢了。”宁卓北又斟满了酒,出了一会神,再次一口饮下,望着酒杯,道:“这酒闻起来如此醇香,此时喝起来,却无比苦涩。”
这醉清风虽不如华阳山的琼浆玉液,但其实也浓郁甘美。只是二人此时心境不佳,饮了也觉不出甜美。
宁卓北放下酒杯,道:“我以为,锄奸除恶,只要修为够好,品行端正,便无往不利。”
瑾瑜道:“总有比你厉害的。”
宁卓北道:“太厉害了,逃便可以了。只是,我逃了,他们怎么办。我不逃,却也救不了他们。”
瑾瑜道:“救不了的多了。”他支着下巴,看着宁卓北无奈又悔恨的脸。
宁卓北眼神黯然,道:“以前。。。。都救下了。”
瑾瑜道:“我明白那种感觉,当你倾尽全力想要救人,却发现自己的本事如此的微不足道,却发现原来世间很多事,都是徒劳无功的。那种无力感,让人沮丧。看着那些人的性命在自己的眼前消失,唯一能做的,只是憎恨自己的无能。”
宁卓北看着他,沉吟了一会,想要问什么,但最终只是问道:“那便如何是好?”
瑾瑜给自己斟满了酒,道:“这便是修行啊。不是打打坐,看看古籍,练练剑,就能修行的。修行,也要修自己的心,自己的信念,自己的意志。看尽世间百态,也是修行。”
宁卓北自嘲的笑了一下,道:“没想到,我们仙门弟子这么些年都没参悟这些道理。”顿了顿,“禾珈她。。。。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们妖族知恩图报的事,只是野史的记载,没想到,却是真的。这禾珈想来也不过才修了区区百年,目不视物,居然只身上华阳山送信,华阳山什么地方,随便一个入门五六年的弟子便可将她拿下。为了救这林铁匠一家,她便是豁出自己的性命。”
禾珈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不顾性命的要维护自己的救命恩人,而那个女子,在世人眼里,只是做了那么平凡,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何德何能,要别人感恩戴德。
瑾瑜给宁卓北添满了酒,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不是你们凡人教我们的吗?其实我们和人,没有不同。一样的活着,一样的喜怒哀乐。也会忠贞不渝,也会见异思迁,也会利益熏心,也会充满仇恨。但是我们简单,不会去想这个人会不会害我。只是做我们想做的事,走我们想走的路。”
宁卓北喝下酒,道:“生得洒脱,活得洒脱。”
瑾瑜没有接话,只是喝酒。两人半晌无语。
宁卓北垂下眼帘,“我今晚,真的很难过。”
“。。。我也是。。。”
两人便不再言语,默默的将那几壶醉清风都喝了。
不知何时,雨停了,破晓了。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了客栈的屋里。宁卓北伏在食案边上睡着了,而瑾瑜则躺在地上,极为不雅的敞开四肢,青丝散乱。
忽然“哇”的一声,宁卓北和瑾瑜同时惊醒了。仔细一听,便是隔壁的女童在哭。瑾瑜倏的坐了起来,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宁卓北蹵起的眉毛,道:“我何时睡着的?”
宁卓北扶了扶额,缓缓起身,道:“我也不知。”
两人都略微有点宿醉,此时声音沙哑,眼里布满血丝。
他俩站起来便往门外走,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刚出门,就撞上了店小二。小二看到宁卓北和瑾瑜从同一个屋里出来,惊呆了,道:“公子你。。。这道长,你们。。。。”
瑾瑜一边梳理散乱的发丝,一边不耐烦的道:“别多管闲事。去,给我们打水去。顺便把早饭也端上来。”小二便被打发走了。
宁卓北推门而入,只见那女童不住哭泣,一边哭,一边喊“娘”。禾珈抱住她,不停的安抚。这女童也就不足两岁光景,估计也没法和她解释什么。瑾瑜只好跑到楼下,从大街上买了几个小玩意,回来逗她开心。
众人洗漱好了,便围在桌边商量。小光昕有了玩具,也不哭闹,一会吃吃饭,一会玩玩手里的小玩意。时不时还是会突然喊“娘”。
宁卓北看了看小光昕,道:“那鬼车虽然已去,但是不知何时又会回来再夺这小光昕的魂魄。”
禾珈道:“道长不必挂心。光昕的魂魄已为我所修,不再是纯阴之魂。对他们来说,应该已无用处。”
宁卓北点点头,道:“总算还有一件好事。”
瑾瑜道:“禾珈姑娘,你有何打算?此处离紫盖山不远,如果你愿意去,我可以为你引荐。”紫盖山是花妖修行腹地,能入山修行,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禾珈道:“谢公子好意。不过我从未与同族往来,所以可能更愿意与凡人毗邻。”
瑾瑜知道很多妖修炼成人形后,反而更是闲云野鹤,不愿被同族的条条框框束缚,故也不勉强,又道:“那这小光昕?”
禾珈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这林铁匠有个妹妹,但是为人刻薄。阿青虽也有一些兄弟姐妹,可是关系一般。我虽然想照顾光昕,只是我亦非凡人,眼不视物,可能对她不宜。”
瑾瑜思忖了一下道:“不知禾珈姑娘可知湛卢山裴氏?”
禾珈一听,大喜道:“裴氏?若裴氏能收留她,便真是太好了。”裴氏虽不是仙门,却是以铸铁造器闻名的名门世家。
瑾瑜道:“我娘与裴氏素有交情。看在她的面子上,应该会收留她的。”瑾瑜从身上摸出一块小小的玉牌,上面镌刻着他的名字和目山的家徽,交给了禾珈,道:“拿这个去,跟他们说明你们遭遇的事,他们一定会帮你们的。”
禾珈看不到,可是宁卓北看到了,她抬眼看看瑾瑜,瑾瑜瞥了她一眼,不置一词。
原来瑾瑜手里的玉佩是能随意进入他们目山结界的令牌。而且,一般的令牌不会刻上名字,而他给禾珈的令牌上却刻着“瑾瑜”二字。
不到晌午,禾珈就准备好去湛卢山了。
禾珈拉着光昕站在客栈外,对他们深深鞠了一躬。“我代林铁匠夫妇,谢谢公子和道长的大恩。”
瑾瑜道:“别胡说。都是我们不好。”然后揉揉小光昕的头,道:“小光昕乖乖听姐姐的话,哥哥有空便去看你啊?”
光昕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向瑾瑜和宁卓北晃晃手中的小玩意。
即使知道禾珈看不到,宁卓北还是行了一个礼,道:“禾珈姑娘,一路上请兀自小心。”
只见一个红衣飘飘的女子,一手拿着盲杖,一手牵着个小小的女童,消失在人群里。
宁卓北看着禾珈的背影,问:“你给她的可是结界令牌?”
瑾瑜瞥了她一眼,道:“不用担心,那令牌没有任何法力,拿着也进不去目山。”就算进去了也无所谓,反正他老娘也不好吃人。
宁卓北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你没有令牌,要如何进入目山?”
瑾瑜一边往前走,一边漫不经心的道:“进目山干嘛。我好不容易溜出来的。”他突然转过身,道:“你昨晚在哪里跟丢的?”
宁卓北看他没头没脑的问着一句,茫然道:“那黑影吗?在东边的林子里。”
瑾瑜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下,“那鬼车也是打那边消失的。走,去看看。我可能有办法。”
两人到了那林子,转了一圈。瑾瑜道:“果然是什么气息也闻不到。”
宁卓北道:“嗯,不光是那鬼车,那黑影也是一样。”
瑾瑜从身后操出玉笛,悠悠的吹了个曲。不一会,只见飞来一鸟,文身而朱足。
宁卓北见了,一愣,道:“谏珂?”
这种谏珂鸟,特别喜狐,所以瑾瑜才想试试,能不能在附近召来一只,不想如此好运,便来了一只。
瑾瑜道:“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鬼车的去向。”
瑾瑜便和宁卓北在林子又走了一圈。瑾瑜每走到一处,口里便吹起哨子,催着谏珂飞起,直到行至东北面,谏珂便无论如何不肯飞起了,爪子紧紧的抓住瑾瑜的手指,只是鸣叫。
宁卓北道:“它感受到鬼车留下的戾气,所以不敢飞起。”
瑾瑜道:“这样我们就能继续追查了。”
说罢,两人便以此法一路向东北方追了足足一日。直到洛水城外,谏珂便只肯在回头的路上飞起,任何一个方向都牢牢抓着瑾瑜。两人对视了一下,都心里有数了,便放走谏珂,进了洛水城。
这洛水城比徐来镇大多了,也热闹繁华多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到处是喧嚣的酒肆,客栈,和茶楼。
瑾瑜一到人多的地方,整个人便精神起来,昨晚的怅惘便消失无遗。“这么热闹的地方,想要找鬼车可更难了。大隐隐于市。高手啊。”
宁卓北道:“奇怪,如果有鬼车作怪,这里不是应该和徐来镇一样,生意冷清,人人自危吗?”
瑾瑜道:“走,问问去。”
两人挑了一家热闹的茶楼走了进去,小二立即给他们招呼了一个位置。虽然还是巳时,茶楼里却挤满了客人。
茶点刚上来,瑾瑜便问:“小二,你们这洛水城,晚上宵禁吗?”
小二被问得糊涂,但还是答:“不宵禁,晚上热闹得很。”
瑾瑜道:“没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小二更糊涂了,“客官,你到底要问什么事呀?”
瑾瑜只好道:“没事,你去吧。”
宁卓北也觉得奇怪:“这里看似相安无事呀。”
瑾瑜道:“那谏珂一到此处便驻足不前,不应有错。”
这时从门外进来几个官差打扮的人,一边坐下一边相互嘀咕:“怎么又死这样。这再死几个,我们就不好交代了。”
虽然他们说的轻,但是瑾瑜有心,一下便听出点端倪。于是对宁卓北说:“你等着,我去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