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屋内,清明月传送走万留芳后呼了一口气,收了法力侧目道:“听够了吗?”
窗户被打开,一道青烟化成萧朗清,神采奕奕地看着清明月,充满挑衅和不屑:“让你发现了。”
清明月怒目而视:“离人山山主,你为了万留芳飞升,千方百计把我的天雷斩开两份,有没有想过万留芳是否愿意?”
萧朗清:“她若不愿,打死我也不会做,她若愿意,我就算死也要帮她。”
清明月立刻反驳:“她怎会愿意飞升,她贵为一国公主,有一群人疼爱,一国人敬重,她没受过修行之苦,未得过道法启蒙,自小生在红尘,只贪图一世享乐,这都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萧朗清笑着鼓了鼓掌:“清仙人好心胸啊,我分了你半个天劫,在你渡劫时把你打出天雷,现在你也就是半道天雷持身,你不生气,反倒担心起旁人。”
说完脸上又恢复阴郁,转身要走。
清明月出声制止:“留步。”
萧朗清回头转身:“我念你是真心待她,所以留你一命,你不要不识抬举。”
清明月望了望窗外,天空白茫茫通透无瑕,满天神佛共愤,他奉天帝命诛杀面具人,怎会就这样放过:“你与我的恩怨不需再提,可你与天界的仇隙,怎能一笔勾销?”
萧朗清来了兴致,哈哈笑道:“我打的那十二个神仙,跟你认识啊?”
清明月厉目看着萧朗清。
萧朗清自讨没趣,又道:“他们该死,几百年前的恩怨了,与你无关。”
清明月手中的诛邪剑迟迟没有出鞘,身上的敌意半敛半露,古雕清面微微徘徊片刻,又现冷峻:“三界殊途,我奉天帝之命,与私交无关。”
萧朗清:“这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我打的都是德不配位的神仙,你们天界不会不知道那几个人都是什么德行吧!”
清明月怎能不知,前世他为给父母求仙丹辗转半个天界,到处赔笑叩首,终于拜到了当时人间最受敬仰的炼丹上仙,欲要求取两颗低劣仙丹,保住父母长命百岁,不受病痛之苦即可。
可那炼丹上仙有着一身本领,满殿神丹,也还是不愿在落了灰的炉子里取出两颗丹来,只因他说的一个规矩:“仙丹只给有缘人,不能强求。”
乐安垂头丧气回了蓬莱,正值冤鬼作乱,在当地霸户家为非作歹,那家人平时无恶不作,仗着家里有人做官搜刮民脂,早就被人暗地指着脊梁骨骂了,乐安受请前去阵鬼,乐安当然不愿,可他周身金钱都用来打点求见上仙之路,霸户家出价很高,乐安还是硬着头皮,顶着骂声去了。
镇压过后,霸主喜不自胜,磕的头都要破了,连忙屁颠屁颠从屋里掏出一个盒子,一打开:七八颗金灿灿的丹药映入眼帘。
乐安眼睛瞪的惊恐疑惑,心如刀割,双目被那丹药刺得疼痛难忍。
那霸主还沉浸在喜悦里:“道长,这是我花重金从炼丹上仙那里买来的丹药,吃了延年益寿,嘿嘿,道长你收下吧。”
想到这里,清明月憎恨不已,往日数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那炼丹上仙此次被打的魂飞魄散,再也入不了轮回了。
萧朗清笑道:“怎么,上辈子在人间杀的妖魔数不胜数,为天庭神官办事效力,忠心耿耿像个老黄牛一样,到最后连一颗仙丹都求不到,老黄牛下地多耕两亩田都能被奖励吃点鲜草,这辈子还想当天庭的走狗?”
清明月:“旧事重提,无趣。”
萧朗清推门边走边说:“无趣便不提,我还有事要忙,回见。”
清明月抬手按住萧朗清右肩,一仙一鬼内力相斥,在相连接处汹涌翻动,“做厉鬼五百年,你究竟有多重的怨气。”
萧朗清挑眉:“半柱香的时间,你知道了这么多?”
语毕内力炸开开清明月:“这家店刚修建起来的,打坏了多可惜啊,你若想打,我们换个地方,就去离人山吧。”
清明月点头:“好,去离人山。”
说着挥了挥衣袖,一道仙雾散去,萧朗清一惊:“真他娘的好骗。”
说完转身向着万芳国方向化去。
王后没留下一具全尸,被烧成了灰装进了盒子里,听宫女说,万留芳转身飞走后,王后就自己拿起匕首了断了。
历代生民最重视身后事,一国王后被烧成了一把白灰,一国之君病在床榻上,宫里宫外都觉得自己也活不久了,路边尽是行尸走肉,彻底不服从王令上街抢劫杀人,军队也害怕被染上鼠疫,对城内监控越来越松懈,总有人偷跑出去,国中各地也出现了许多鼠疫。
外面一片哀嚎求生,宫内萧条愁苦。
万留芳将自己锁在母后的灵前已足足三日,三日滴水未进,再也没人来给她端茶送水,没了前呼后拥的嬉笑吵闹,万留芳清醒了三日未合眼,可却睁着眼睛做了三日的梦。
眼下的淤青和白裂的嘴唇牢固着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万留芳转动个眼球都觉得异常撕裂疼痛。
睡吧…睡吧…快从梦中惊醒吧……
万留芳缓缓闭上眼,跪着的身体渐渐倒去。
好像跌入了一个高高的悬崖,头晕的半昏了过去,许久也没落下,一直往下坠,像那次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突然一双手接住了她,万留芳冰冷的身体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托着,还不断往体内灌入内气。
万留芳缓缓睁开眼睛,看清了萧朗清的下颚。
万留芳猛地挣脱弹了出去,站在离萧朗清三四步的距离。
萧朗清急切地问道:“好些了吗?”
万留芳眼睛瞪出红丝:“萧朗清!”
萧朗清低头不语。
万留芳看向母后的灵牌,匆匆擦过满脸泪水,极力抑制着气息,平稳说道:“我那么信任你和师父,你们却一起骗我。早知今日,我不该养虎为患!”
万留芳越说越喘,不能自抑,热泪涌出,嘶吼咆哮着:“你把母后还给我!”
萧朗清一直禁闭双眼,脸阴沉如鬼魅,双拳紧握衣角轻轻重复那句话,像是被剑刃刺入心脏一样:“养虎为患?你从前从不会这样想。”
他睁开眼睛站起来,眼睛不再那样有神,好像失了心智一样飘忽不定:“天下魂魄如水,在地上蒸发混入天空再下回来,掺在一起还分什么你我。要不是我供着你的魂,养着你的魄,让你投胎成一国公主,我的好姐姐,没有我,哪来的你。”
万留芳被吓的往后推了一大步,气虚地扶住一个柱子,道:“你什么意思?”
萧朗清摇头笑了笑:“你说你一口一个父王母后叫着,你觉得你跟他们长得像吗?”
万留芳瞪大双眼摸了摸脸,确实,她与皇家任何一个人都长的不像。
万留芳惊诧万分,儿时万留芳总是缠着母后问:“为什么母后和王兄都是大眼睛,我却是小眼睛?为什么王兄和父皇都爱用左手,我却不是?为什么皇族里的孩子都精通书画,只有我对此一窍不通?为什么……”
万留芳也曾听皇祖母说,她刚刚出世哭的惊天地泣鬼神,嗷嚎大哭三天三夜,连母后都抱不得,一碰就哭的更厉害,像是十分抗拒,别的小孩儿刚生下来爱东张西望四处看,而万留芳则常常皱紧眉头,禁闭眼睛,和父皇母后生疏的很。
好在大家日久天长的宠爱着万留芳,她才越来越开朗。
万留芳大喊:“你在我母后灵前胡说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朗清向前一步道:“去苗疆吧,那里有你想知道的。”
万留芳道:“你快把鼠疫消除!”
萧朗清道:“人有生死轮回,他们死了就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为了帮你,你要是想赶快结束鼠疫,就快点去苗疆。”
万留芳:“你违天伦,会有报应的,你还我亲人。”
“那些不是你的亲人,你看看你长的像他们吗?在茅草房抛弃你的那些人才是你的亲人,你只不过是借万芳国王后的肚子养成人形而已,你身上流的是贵族的血,但魂是轻贱的,只要能飞升,你的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了,姐姐,这是我唯一一次求你,你答应我吧。”
“你是在求我,还是在求你的执念?你久久不能投胎转世,执念深重,有违天道。”
“你真是跟清明月待久了,还跟我说什么天道,你从前最恨的就是天道,我废了一半修为为你找到公主命格,你现在竟然信了天道?”
万留芳道:“你说天道无用,为何还要我当神仙。”
“对,天道无用,可当它想要玩弄你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有多么渺小,你就会恨自己为什么生的这样低贱,为什么多努力都爬不到别人一出生就站在的地方。你就算今生不答应我,我也会守着你到死,再给你找一个好命格,折磨你生生世世,直到你能成仙。”
二人越说越激动,思想的抗衡以萧朗清转身离去为止。
突然暗沉的空中传来一声类似小孩儿的疑问声音:“啊?”声音空灵诡异,回声不断,像是故意捏着嗓子装作可爱,却是嘲讽挑衅。
万留芳以为出现了幻听,可又一声:“啊?”的声音传来,这次的声音不是在天边,而是在耳畔。
万留芳头皮炸裂,吓得立马转身警惕看着昏暗的房间,烛火被不知道哪里的妖风吹得忽明忽暗,万留芳视线无法集中,因为几天没合眼眼睛干裂疼痛,这下更加难忍,万留芳伸手掐掉灵前烛火,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目不转睛听着刚刚自己站立的位置,烛火被灭,房间立刻伸手不见五指,直觉告诉万留芳那个声音的来源就在那里。
刚刚萧朗清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你只是借王后的肚子养成人形…你只是借王后肚子养成人形…“你只是借母后肚子养成人形。”
不知为什么,万留芳脑海里的话出现在那个黑暗中,被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声音说出来。
万留芳心咚咚地跳,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你,你是什么人!”
“我才是公主。”黑暗里的女声变得幽怨起来,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
外面的天分不清白天黑昼,而屋里,一人一鬼对立着,万留芳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那把黑剑,从前怎么也学不会的隔空取物,竟在这个黑暗的生死关头一悟即透。
那声音愈加幽怨憎恨:“你抢我的东西,你打算怎么还?”
万留芳看着无边的黑暗,仿佛不是身在祠堂,而是地狱,她分不清这个声音是来自外界还是自己的内心,她无助地靠着身后的木桩,紧紧地挨着这世间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
万留芳急的向四周乱挥剑,又怕弄翻了母后的骨灰,只能像一个盲人寻路一样小心翼翼,剑法乱成一团。
“如果是我练剑,肯定比你这个废物练得好。”那女声没有气息,一直一个语调平稳地说着。
万留芳一愣,慢慢地放下了手,她从来没有想现在这样垂头丧气过,从来没人这样说过她,她更没有这样否定过自己,而现在却被一句话说的彻底慌了神。
她靠着柱子蹲坐在地上,手中的黑剑像一块废铁一样“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双手抱头,呼吸变得急促,眼泪涌出自言自语:“我好笨,因为我是那个流民家的女儿,我是那个茅草房里的孩子,我不该生在王宫。”
万留芳紧紧闭着双眼,浑身冷气,直打哆嗦:“都是因为我逆天改命才害死别人,是我有违天道,我才该死,我才该死!!”
万留芳越喊声音越大,黑暗里再也没有其他声音,整个世界充斥着万留芳的自责。
突然一声巨响,不知道什么东西塌了。
传来几声咳嗽:“咳咳咳,他娘的,宫里人都死了?连门都能塌,真是闹心,你在鬼哭狼嚎什么!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母妃死了,你也要死,算了算了!我也跟着死了算了!!!”
万留芳泪眼婆娑看向门口,有光照来,她伸出脖子眯着双眼仔细看去,万千绫手里拿个纸灯笼,正在那里伸手挥走门倒下去拍上来的灰尘。
万千绫拿着灯笼靠近万留芳:“你蹲那里干什么,外面天突然黑下来了,你怎么不点个灯啊?”
万千绫把纸灯笼放下,将里面的烛火点亮灵堂的蜡烛,灵堂亮了起来,一切无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唯有一把黑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一个骨灰盒放在祭桌上,连灵牌都没来得及刻画。
万千绫看了看,叹了口气。
万留芳怔怔地看着他,良久上去捶了一拳,痛哭道:“你没死啊!”
万千绫吃痛,用力还回一拳,道:“我命硬着呢!我看我还没死,你先疯上了。还有你怎么不用长明灯啊,点上油灯才行,这样母后的灵魂才可以保存完整顺利投胎,你怎么什么也不懂。”
万留芳认真听着万千绫嘟囔,从前她一看到万千绫张嘴就想捂住耳朵,而现在她一个字一个音不愿漏掉,像饿急了的人大口大口吃饭一样,贪婪又认真地听着他说话,妄图把自己拉回从前。
“哎!哎!哎!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又闭上眼睛了?”
万留芳睁开眼睛看着万千绫,眼神苍老了几十岁,黯淡无光,道:“我上哪找油灯去?只有蜡烛。”
万千绫看了一下万留芳蓬乱的头发和眼下的乌黑,立马转移了视线,道:“我就说你没用,这你都找不到,我去找吧!”
说着转身出去了。
万留芳目送着他离开,愈加清瘦的身影消失,传来他的哭声,抽抽涕涕,躲在门外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