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回脸皮却厚,不自羞愧,还有心情盘问九旋:“丫头,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们两个方才说的。”九旋一脸笃定,“我都听到了。”
谢扬欲哭无泪,只恨不能上手捂住楚回的嘴:这等尴尬之事,为何不赶紧蒙混过去,反倒还要深究?
他拼命向楚回使眼色,但对方仿若未见,继续追问:“方才我们是说了,但却是背着你附耳说的,离你至少三丈远,声音也只和蚊子差不多大,这你也能听得见?”
“想听自然听得见,谁叫你们说悄悄话?”九旋理直气也壮。
“你是说无论距离多远,声音多小,只要你想听,便都能听得见?”这下谢扬也听出不对味儿了,顿时放下尴尬,也加入了盘问。
“那也说不准,我又不是什么都想听。”九旋有些迟疑,“你们做什么这个表情?我又做错事了吗?我不该听你们说话吗?”
楚回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换上一副笑脸:“你没有错,是我们错了,楚大哥和谢大哥不该在你面前乱讲话,以后我们不会了。”
谢扬看看九旋,又看看楚回,嘴唇掀动几下,似乎想要说话,却又忍住了。季寒和窦莹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自若有所思。房中顿时陷入一片静默。
过了片刻,还是窦莹站出来打破了僵局:“好啦好啦,九旋想去花灯会,他们没空带你,那也不算什么大事,不是还有窦姐姐吗?我让半夏和忍冬带你去如何?”
“好啊好啊,我早知道窦姐姐最好最好了,比楚大哥谢大哥加起来还要好。”九旋欢呼雀跃,原地一蹦三尺高。
“瞧这小嘴儿甜得。”窦莹嫣然一笑,牵起她的手,“走罢,咱们找她们去。”
说着,两个人手拉手地走了。
这边季寒开始盘问谢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谢扬说话,楚回便抢先道:“季兄稍安勿躁,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听我慢慢道来。”
楚回并无保留,原原本本将两人与九旋结识的经过,和近来发现的九旋身上的蹊跷之处,全都讲了一遍。
等他讲完,季寒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楚公子,依你所言,这小姑娘身上当真有些玄机。她可以迅疾如电,也可以耳目通天,但有如此神通却不自知。更可怪者,她这些神通还时灵时不灵,甚至越是无关紧要时越是不请自来,越是正面对敌时越是施展不出。这是什么道理,又是什么原因?”
“不错,九旋身上的蹊跷,实在令人费解。”楚回道,“我与知遥差不多同时与她相识,到如今相处也不算短了。据我看,她天真烂漫,胸无城府,不似作伪,想来这些谜团的答案,还得从她的身世来历上找。”
“善泳溺水,平地覆车,越是囿于经验者,往往越是会失之大意。”季寒沉吟道,“楚公子当真对自己的眼光如此自信?”
楚回微微一笑:“若她当真大巧若拙,有意隐瞒,那我这双眼睛也可以不要了。”
“我也是。”谢扬道,“我们和九旋相遇同行,都属偶然,若是预先设计,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错,甚至无需出错,只是撞上一个人心情不好,结局便会与今日迥然不同,这不是靠谋划可以掌控的。再说若是有意为之,她图什么?”
“会不会是冲着青莲会来的?”季寒道,“她跟着你们不就是为了参加青莲会吗?这是玄门盛事,若在会上闹出什么乱子,也是麻烦。”
“可她若意在青莲会,又何需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来不便宜吗?”楚回想了想,摇头道,“青莲会盛大归盛大,门槛却并不严苛,以她的本事,若能控制施展,通过报名测试还不是易如反掌?再说捣乱,她一个人又能捣出多大的乱呢?青莲会上强者如云,且场地分散,她冲谁下手、冲哪儿下手都难成气候,挑这么个时机来捣乱,怕不是嫌命长?”
“她也无需闹出什么大乱子。”季寒道,“楚公子你方才也说了,青莲会云集天下高士,那些邪魔宵小只需弄些小伎俩,比如折断旗帜、损毁试场之,便也算是打了各大宗门的脸了。”
“若是这等,那便让他们打罢。”谢扬嗤之以鼻,“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劳神费力弄这一出,便是为了不痛不痒地让各大宗门丢个脸?肯为这种事情费工夫的人,那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儿。红尘万丈,哪里还没有个苍蝇跳蚤?神仙还免不了被叮一口呢,咱们也不用草木皆兵的。”
楚回失笑道:“还是知遥心宽。”
“我看他不是心宽,是心大。”季寒瞪谢扬一眼,“罢了罢了,凭空猜测无用,你们说的也有道理,且看着罢。我也去知会明琪一声,让她留个心眼儿。”说着抬脚走了。
楚回看着季寒的背影,摇起折扇微微一笑,向谢扬道:“知遥,你这位师兄看着冷冰冰硬邦邦,不想倒是个会疼人的,你看她多担心窦小姐。”
“对人好不好,不是摆在脸上的。”谢扬冷笑道,“难不成都该跟你似的,嘴上对谁都亲热,心里对谁都疏离?咱们落春山可不出这路货。”
“哎哟,知遥,你这是怪我嘴上对别人亲热了,还是心里对你疏离了呀?”楚回哈哈大笑道,“你这可是冤枉我了,天地良心,在我心里,对你是再亲不过的。”
“去你的,谁要和你亲?”谢扬锤他一拳,“你以后说话留意点儿,别整天风言风语的,你看方才这事儿弄得,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我的错我的错,下次一定不会了。”楚回懊恼道,“谁能料到九旋那鬼丫头耳朵竟那么好使?偏她又是个傻丫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敢往外说,才会搞成这样。你别生气,回头我替你教训他。”
“你别乱甩锅啊。”谢扬压根儿不上当,“我看最该被教训的人是你。”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正闹着,有仆从进来通报,姜公子和乔公子到了,二人赶紧收起玩笑,一同迎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晚,灯会如期而至,满城华灯高张,流光溢彩,又有素月分辉,明河共影,直成了一个水晶世界,琉璃乾坤。四人玉勒雕鞍,沿街缓行,触目尽是光影陆离,耳中时闻笑言哑哑,心中也自舒畅。
有姜郁引路,四人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浮霞城中最热闹的一处所在——千星河畔。
千星河乃是一条横贯浮霞城的内河,也是城中最知名的烟花聚集地。因河两岸雕楼画阁鳞次栉比,且家家悬盏,户户挑灯,以为揽客,灯火倒映在河中,便似万千繁星闪耀,蔚为壮观,故得名千星河。除了岸上的秦楼楚馆,河上更有数艘画舫,皆是飞檐斗拱,金镶玉嵌,富丽堂皇比楼馆更甚,客人于其上凭栏临风,随波逐浪,往往有恍然凌虚之感,那便是更高一等的享受了,当然,所费银钱也更高一等。
四人行至泊船的码头,方才勒住缰绳,便有衣着光鲜的仆从上来伺候,牵马引路,带着四人径直上了河中最大的一艘画舫。姜郁早已订下一间四面开敞的花厅,因知谢扬不喜谑浪,故坐间一应歌姬舞娘俱无,只叫了几名乐伎在厅外吹弹,安排得十分周到。众人围桌小酌,清谈之余举目四望,便可尽览河上清景,两岸风光,真可谓是良辰美景,贤主嘉宾,四美俱集,不由对姜郁的品位又多了几分佩服。
酒过三巡,楚回笑道:“姜兄真乃神仙中人也,也太会享受了。今日蒙你提携,让我这土包子见了世面,日后回家也不愁没得吹了。”
“知己相聚,正是尽兴畅意之时,却说什么日后回家?”姜郁提壶给他斟满一杯,“楚兄此言何其扫兴,须得罚酒。”
“哈哈哈哈,是小弟失言了,我认罚。”楚回举杯一饮而尽,其余三人尽皆抚掌大笑。
楚回笑道:“我在家时,听人说起青莲会,都道是俊才毕集,新秀辈出,我当时便想,那光景怕与金銮殿上考状元也差不多罢?想来争夺应是很激烈的,岂知如今一看却大为不然。我乃一介山野闲人,才疏学浅,赴会不过是为了长长见识,将来以充谈资,既没指望借此成名,怠惰一些也是常情,但三位兄弟出身世家,修为过人,青莲会正是为你等扬名立万而设,为何却也这般漫不经心呢?眼看便是正式会期了,竟还有空出来听曲喝酒,若是明日上场时身子疲乏,表现不佳,岂不可惜呢?还是说三位早已成竹在胸,再不将其他人看在眼里的?”
“楚兄说笑了,谁敢如此托大?”乔念连连摆手道,“各大宗门强者如云,之前我等有胆献丑,不过是因为年少无知,初生牛犊不畏虎罢了,如今年事既长,早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又哪里还敢再去现眼?”
“思归,你这话虽非全无道理,却也自谦得太过了。”姜郁将筷子一放,“天下之大,自然人外有人,咱们不敢说一定便能拔得头筹,但上台参试的资格总还是有的罢?”
他说得兴起,干脆一拍桌子:“楚兄你有所不知,这人生在世呢,讲究个礼尚往来,相互帮衬,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可孤高自诩,不可耿介太过……”
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个酒嗝,打断了话头却没有打断兴致,喘口气又接着再说:“这抓尖儿要强的事儿啊,不做不行,做得太多也不行,否则尽可着你一个人要强了,不就显得别人弱了吗?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
“所以你们三位既已成名,便该略退一步,被褐怀玉,将机会留给别人?”楚回接过话头道。
“没错,正是如此。”姜郁拍着桌子大笑,“闻一知十,闻弦歌而知雅意,与楚兄你这样的聪明人讲话,实在是太痛快了!痛快!古人云,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姜郁今日又得一知己,当浮一大白!”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你慢点儿喝。”乔念夺过他的酒杯,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看把你狂得,夜还长着呢!”
谢扬拿起筷子不停地戳一块点心,直将它戳成了马蜂窝:“怎么我看姜兄的模样,倒像是有些锥处囊中之叹,他这是借酒浇愁呢?”
乔念叹气道:“那倒也不至于,他只是,唉……心高气傲,看不得某些虚伪行径罢了!”
谢扬与楚回对望一眼,均感好奇,但看姜郁和乔念的样子又像是不欲多说,故也不好追问。
楚回举起酒杯,正想说点儿什么岔开话头,忽闻窗外传来一阵刺耳的惊叫声,好像是旁边船上出了什么乱子。四人顾不得多说,一起起身奔了出去,倚着栏杆向外张望。
挨着他们旁边的也是一艘奢阔画舫,足足有三层楼高,顶层开敞,仅以半人高的雕栏围住。楚回纵目望去,那船顶像是被人包下来了,偌大一片地方,竟只得一桌席面,伺候的舞娘歌姬乐伎侍女倒有一大群。如今这数十名女子正挤在一起比赛似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楚回他们隔着十来丈远都能感觉到耳膜刺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楚回忍住痛苦仔细打量,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船顶中间那桌席面旁边的地上,似是躺了一名汉子,年约四旬,锦衣华服,身材健壮,观其衣着打扮,也像是玄门中人,只是眼下却是满面紫胀,双眼翻白,出气多进气少,眼见着便要呜呼哀哉了。
“此人是谁?看样子倒像是出来喝酒的时候突发了疾病。”楚回道,“此人手笔如此之大,来头肯定不小,难怪将那群女子吓成那样,只怕对面画舫的主人要有麻烦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