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惜重金,雇了人在城中当眼线,特别是第一次吃饭那家酒楼,每天都有人守着,路过一条狗都要多看几眼。骆徽音听闻此事,也尽心尽力地帮着四下张罗,九旋却仍是渺无音讯。
“这几日我常常梦到九旋消失之前的样子。”楚回终于拿起筷子,却是夹了半枚咸鸭蛋放到谢扬碗里,道,“我可以肯定她最后是想对我们说些什么的,只是没能发出声来。我又仔细回想了她的动作,据我猜测,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冯芊羽’的发音,你说这会不会是个人名?”
谢扬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九旋想让我们去找这个‘冯芊羽’,找到她也许就能找到九旋?”
“我觉得很有可能。”
“可是,”谢扬皱眉道,“有史以来,各大宗门叫得出名号的人物里面便从没听说过有叫这个名字的,但若此人不是玄修之人,而只是个普通百姓,以天下之大,我们又该上哪里去找呢?”
“所以才头痛嘛。”楚回垂头丧气地道,目光无意间扫过手上的寻星戒,他忽然心中一动,如梦初醒,忍不住喊了起来,“对了,咱们还有一条线索的,怎的却忘了?”
谢扬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云埋一半山?”
“没错。”楚回十分激动,舞着筷子道,“你还记不记得二位先祖当日所言所行?那时我们不是便琢磨着,他们肯定知道些什么吗?”
“可是,”谢扬道,“他们也说过,你与云埋一半山缘分已尽,此生再也无缘去得的。”
“管他呢!”楚回道,“为了九旋,死马当做活马医罢!”
说着,他立刻划破手指,挤了一滴血到寻星戒上,谢扬赶紧拉住他的手,二人一起闭目静待。过了半晌,楚回睁眼一看,眼前饭还是饭,菜还是菜,连谢扬碗里的半枚咸鸭蛋也无半丝变化。
他十分失望地道:“没有用。”
“算可算了,没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谢扬安慰他道,“还是先吃饭罢,吃完再另想他法。”
二人吃过饭,便动手查找‘冯芊羽’的线索,但能找的都找了,能问的都问了,却连半丝进展也无。他二人折腾一天,甚是疲惫,只得收拾睡下,且等明日再战。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楚回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他睁眼一看,咦,眼前一座仙山,有翠林环绕,云雾缭绕,不正是自己想入而不得其门的云埋一半山吗?
“什么破戒指,也太木讷了。”楚回暗暗腹诽道,“我早上发动,它竟到夜里才起效。”
他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谢扬也来了,正站在他的身边,于是楚回又满意了:“还好,它还没忘了带上知遥。”
两人已是第二次来此,也算轻车熟路,举目四顾不见人影,心中也不着急,便手牵手地坐在草地上等,不一会儿,果然有人从远处来了。
来的也是两人,却不是李泽世与江寒星,而是两个陌生人,一着黑,一衣红,冠服端严,气度高华,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威压,那一身气派,竟比李、江二人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回离开云埋一半山后,曾特意去查阅了有关李泽世和江寒星的记载,原来二人得道之前均是位重一方的王侯,难怪即便是做了神仙,隐居在山里,看着也是一身贵气,不恶而严。而眼前的两位,更比他们还要有气势,玉面含威,凤目凝光,简直令人不敢逼视,楚回一见之下,竟然不由自主地便有些双膝发软,想要下跪,若非他此刻正好是坐着的,只怕便要出丑了。
那二人也不见如何举步,却转眼就到了他们跟前,楚回和谢扬赶紧站起来,只觉得手脚怎么放都不对。穿红衣那位微微一笑,便如有五彩霞光绽开,晃得两人眼都花了。
“二位不必紧张。”红衣人道,“我乃神界凤族太子凤熙,这位是魔界应龙族太子应涵,我二人此次前来,是想告述你们九旋的来历。”
“九旋?”楚回吃了一惊,赶紧道,“她是什么来历,竟能劳动神魔两界一起出面?”
“她的来历可大着呢。”应涵嘴角一挑,扯出一个冷笑,“你慢慢听着便知道了,我们神魔两界又有什么了不起?都只是替她跑腿的。”
“止渊。”凤熙嗔道,“舒光此次已经很乖了。她灵识回体不久,尚需休养,方请我们来传话的,你不要阴阳怪气的行不行?你要实在不愿意,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来同他们说。”
“来都来了,你又让我回哪儿去?”应涵无奈地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你说!早点儿说完早点儿走。我就知道,那小东西一回来便要生事的,再不肯放人有片刻清净,你让我现在回去守着她,我宁可在这里陪着你。”
凤熙朝楚回和谢扬歉然一笑,道:“见笑了。舒光那边尚需照料,我二人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罢。”
接下来,凤熙便说出了一番话,只将楚回和谢扬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九旋原名舒光,是天地所生的嘉羽,因为神力太强,性格又冒失,故此被送入人界历练。
神界之中,神亦有分,生而为神者,称为天神,修而为神者,称为人神,而天神和人神之中,又各有分,天地所生之神为先天神,与天地同源,生而具无边神力,亦是将来的天道所归,阴阳配合所生之神为后天神,亦生具神力,但其力逊于先天神,人神者,则是非神族而修炼成神者之谓也,纳天地灵气修炼者为仙,自然自在,无拘无束,纳信众念力修炼者为神,念消则道消,根基未稳。
凡人常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诚然非虚。天地之大,众生万象,始神盘古纵有创世之神通,亦不能面面俱到,是以开天以降,唯以法则则世,是谓天道。而天道的根基,是天地之力。天地之力散于混沌,盘古秉之方生,继而开天辟地,化身创世,使万物有序。万物再从天地中或纳灵气,或纳戾气,修成神魔,此皆天地之力的转移。若天地之力转移过多,散于万物,则天地无力维系,则法则败坏,则生灾乱,是谓乱世。先天神乃天地之力所钟,亦是万神之神,此时便需其化身天道,将所秉之力还于天地,以维有序,故神祇至强,终有陨落,唯一灵不昧,能随世转化,是谓生生不息,舒光,便是未来的天道。但先天神生而至尊,无所不能,睥睨众生,视万物同蝼蚁,未必都懂得始神创世的用心,继而甘心牺牲自己,以维系天地有序,故须入世修行,知世方能惜世。
嘉羽是凤族和应龙族共同的先祖,是以舒光降世以后,神界和魔界便派了应涵和凤熙一同抚养。舒光生性冒失,向来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行事不计后果,让应涵和凤熙非常头痛。二人商议之下,决定只待她过了五百岁生日,身子稍稍成型,便封闭了她的神力和记忆,将其送入三界之中最弱小,却也最懂“情”之一字的人界修行,以期她能感受世情,心怀天地。
“果然,要修出一颗仁心还得去人界,如今舒光不是便已大有进步了吗?”凤熙笑嘻嘻地道,“她为了救你们,竟然能够冲破应涵和我种下的封印,可见是用了心了。”
“那她怎会……”
楚回话未说完,凤熙已经懂了:“舒光年纪尚幼,还不会化形,她在人界这副身体是我托莲花仙子替她做的,将她的元神附于其上,好在人间行走。这样的身体如何能承受得住先天嘉羽的神力?是以她封印一破,肉身便自毀了。不过这对她没有伤害,如今舒光的元神已经回到神界,回归本体,等二位修道有成,将来自能相见。”
“那九旋……舒光,以后便不能来人界看我们了吗?”谢扬有些不舍地道。
“那且有得等了。”凤熙道,“嘉羽一千五百岁方能化形成人,若你们修道有成,便不用等那么久,若你们修道无成,也等不了那么久。”
“就不能再给她做一个身体吗?”楚回道,“修道能不能成,也不是我们说了能算的,万一不成,岂不是再也不能相见?我们还没谢过她的救命之恩呢。”
“你当那身体是好做的?我们既怕她在人界受人欺负,又怕她欺负别人,故此做得十分特别。”凤熙洋洋自得地道,“我们让她有人的感受,比如会痛会冷,却不会受伤,还让她的战力随所处境况随时变化,比如与人口角时,她就是个普通小姑娘,但若有人想伤她性命,她就会变得力大无比。”
凤熙笑道:“如此一来,她是不是既不能胡作非为,也不至任人宰割了?”
“实在是……”楚回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才找出了一个词,“非常体贴。”
“我们也是没办法。”凤熙皱起了眉,有些发愁地道,“舒光化身为九旋,神力和记忆是没有了,但性子却丝毫未变。你们是清楚的,若没有这个法子,我怕她到人间不出一日,便不是打死了人,便是被人打死,那还怎么历练?”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凤熙见二人有些失落,赶紧话锋一转,安慰他们道,“你二人天资不差,又有……嗯,这层……嗯……那啥,修道有成,还不是指日可待的事吗?”
他说得含含糊糊的,楚回和谢扬却听懂了,只觉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没想到神界也有裙带关系,但又和人界一样,也以之为耻。
不待二人说话,凤熙又道:“我二人此番前来便是受了舒光所托,她担心你们不明内情,会因她而难过。唉,舒光也会担心人了,我真是忍不住想哭。”
他絮絮叨叨地感叹了一阵,方才又道:“如今话已带到,时候也不早了,我二人这便要回去神界,以后有缘再见罢!”
“等等。”楚回赶紧喊道,“凤熙上神,在下尚有一事相询。”
凤熙一扬眉毛:“哦?你还想问什么?”
楚回道:“舒光……走的时候,曾经向我们说过一句类似‘冯芊羽’的话,却不知又是什么意思,二位可肯赐教?”
“‘冯芊羽’、‘冯芊羽’、‘冯芊羽’……”凤潜羽念了几遍,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正想摇头说不知,早已在一旁等得十分不耐的应涵突然冷笑了一声,道:“这还有什么好琢磨的,我看你真是当局者迷。”
他下巴一扬,摆出一个很高傲的姿势,居高临下地道:“她说的不是‘冯芊羽’,而是‘凤潜羽’。她一定是在封印破裂的那一刻将什么都想起来了,生怕这两人找不到她,所以才留下了线索。”
“对对对。”凤熙恍然大悟道,“果真是我当局者迷了,潜羽是我的字,她说的一定是我的名字。”
“原来如此。”楚回和谢扬这才明白过来,只觉得啼笑皆非。
应涵也冷笑道:“只可惜这小东西还是这么不聪明,她便是留下了这条线索又能如何?神界凤族太子的名字,两个凡人却又上哪里打听去?”
“止渊,你这么说便不对了。”凤熙道,“这不是舒光不聪明,而是那时候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留下更多的线索呀。再说便算是她不聪明,也无甚打紧,她能有这份挂念旁人的心,方是最好的。”
“行行行,好好好。”应涵无奈地道,“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还能有不好的么?眼下你的好孩子尚在家里等着呢,咱们是不是该走啦?”
“二位,”凤熙向楚回和谢扬道,“问题已经答过,我们便告辞了。”
应涵巴不得他这一句,凤熙话音未落,他已拉起他一个转身:“后会有期。”
楚回和谢扬一句“告辞”尚未及出口,那二人已自不见了。楚回和谢扬面面相觑,又站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
“知遥……”楚回想去拉谢扬的手,好发动寻星戒回家,不料尚未碰到他的指尖,谢扬的身影忽然一闪,竟凭空消失了。
“知遥!”楚回吓得大叫一声,猛然翻身坐起,却见对面桌上一盏残灯摇摇,照得房内忽暗忽明。
哪里有什么云埋一半山?这分明是东湖边上那所院落里,自己的卧房啊。楚回赶紧扭头向旁边看去,还好,谢扬正好好地躺在身边。
“知遥。”楚回回想起方才的梦境,只觉得真假莫辨,心有余悸,忍不住伸手将谢扬摇醒了。
谢扬猛地睁开双眼,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一个翻身便即坐起。
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我方才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