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小曼正站在树下浇花,她种下的彼岸花开的烈焰,花心卷曲在中间,四周展开的花瓣葳蕤生光。这花种是小曼以前用功法冶炼出来的,带着她以前的法力,所以在这寒冬中历经霜雪的敲打却依旧存活的极好。
小曼只是偶尔享受一下养花的乐趣,才闲暇时去浇上一浇。
她一身灼灼红衣立在馥郁的花中,沾了水的花瓣颜色愈发浓艳,上面还有几滴圆圆的水珠在长长的花瓣上滚动。
她一时觉得好玩便俯身下去细细观察,刚弯下腰却突然感觉胸前突然一下窒闷,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般直拽着她往下沉。她急促的喘息,脑海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小曼试着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就直接倒在了地上,几株曼珠沙华被压折了身躯,她倒在中间被簇簇红花包围。
彼时,弘清正在自己房中翻阅书籍,为了方便照看小曼,他的房门未关,加之他法力深厚所以在小曼倒地的同时他就听见了她手中水壶清脆的落地声。
心脏在胸口猛地一跳,弘清迅速起身闪身到了院子里,只有几步路,却不自觉带上了法力。
他迅速在院子中扫视了一眼便看见了隐在花丛中的小曼,那一瞬,整片的红染上了他的眼底,看着地上倒下的小曼他脑中只有霎那间的空白。
心尖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颤,他瞬移到小曼身边将她从花丛中抱起,然后轻声唤她,只是那声音有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曼这一次昏迷了整整三天,最后是弘清自天上请来药翁仙尊才将她唤醒。
仙尊施完法后看着床上还未醒的小曼叹息地摇摇头:“她的身体已近油尽灯枯了,若是还不能将她的魂魄放进新的躯体里最后只怕会魂飞魄散。”
弘清垂首立在床前,神情不再似从前那般从容不迫,带着从未有过的挫败。
他其实每晚在小曼睡着后都会出去寻找适合做成小曼躯体的灵物。他第一个去的便是天界,她从小长在天界,与她有些许渊源的灵物应该不少,可当他去到天界时发现南天门周边一派清冷,时过千年,他第一次站在这里却只觉满是陌生与凄清,曾经那遍地开满的曼陀罗华如今已是一片光秃的白雾之境,再不复当年盛景。
他倾覆五成法力找了许久,找到的也只是几株还未湮灭于风中的枯枝,根本没有了任何灵气。之后他又去了瑶池,可瑶池里的花没有一株是与她同宗的,最后他只能空手而归。
后来他陆陆续续寻遍了六界,至今还未找到一朵与她同宗又有灵气的花。
弘清握紧了拳头,艰涩道:“她...还剩多长时间?”
仙翁皱起眉头,“这老夫无法预断,可能还能撑些日子也可能下一刻就...”
他摸着自己的胡子,瞥见弘清的脸色,终究不忍说下去。要他看来,这位佛陀情路还真是坎坷,费尽苦心的寻找却在刚找到没多久又得经历生离死别,连他这个老头看了都不忍心。
最终嘱咐了弘清两句仙翁便挥挥手告辞了。
弘清一直坐在床边等着小曼醒来,待仙翁走后不久,她终于缓缓转醒了。
小曼睁开眼就见弘清坐在她床边神情颇有些紧绷地看着她,见她醒来似乎松了一口气,伸出手理了理她睡乱的长发,轻声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曼费力地摇了摇昏沉的脑袋,“我昏睡了很久吗?我记得...我好像是突然昏倒了。”许是昏睡得有些久了,她已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日。
弘清见她似要起身,便俯身将她抱起来搂在怀里,边回她:“也没有睡很久,可能只是这些日子有些累了。”
小曼靠在他怀里没说话,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怕是不行了。
“弘清?”
“嗯。”弘清抚着小曼的头发应答她。
“我好像...还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喜欢你吧?”
弘清顿了许久,喉咙艰涩的滚了两下,再出来的声音有些沙哑,“我都知道。”
即使不曾明言,但她对他的感情一直都是至真至热的。
像滚烫的岩浆,灼灼地燃烧着他的心。
小曼摇摇头,不一样的,说出来和藏在心里是不一样的。
再不说的话她怕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纤细的手握住弘清的手掌,小曼将两人的手放在自己的左心房,而后问弘清,“你感受到了吗?”她的目光深邃又执着,望着他道:“和尚,我喜欢你。”
和尚,我喜欢你。
小和尚,我很喜欢你呀.....
恍惚间,弘清似乎看到了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位白衣女子在望着他笑。
掌下的心跳一声声勃然有力,仿佛受到了它的影响,弘清只觉自己的心脏在胸口跳的猛烈而快速。
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带着些疯狂的狠意。
他在害怕,怕她会再一次离开他,徒留他一人在这无聊的世间苦度。
是的,这世间,若没有了她,对他无异于是一片苦海。
他早已不是什么六根清净的佛,当初他为她而开悟成佛,在他心里,从始至终,她就是他的挂碍。
灯火前,两颗炙热的心相贴,胸口中涌动着的是浓烈的情潮。
之后的日子里小曼一直处在昏昏睡睡中,常常是醒一天又昏睡两天。
弘清则在小曼醒着的时候一直在她身边陪着,若是在她昏睡时他便去寻找试炼仙躯的办法,翻阅了许多神界古籍,最后他决定以小曼本体冶炼出来的花做一副仙躯,没有什么能比她本身的物体更适合她了。
这是他偶然站在窗边沉思,看着院子里开满的赤色之花突然想到的。眼前有这么多现成的彼岸花,虽说没有任何灵气但可以想法子喂养出灵气。
于是他便将院子里所有的彼岸花日夜灌以天界的琼露碧雨,甚至一些极其珍贵的仙露都被他用来浇花,以上界之水喂养着,慢慢的,这些院子中的曼珠沙华终于有一两朵有悟性的生出了些许灵气。
弘清紧绷了多日的神色稍稍松动了些,他不敢耽搁分毫,立马就将其提炼出来,开始用法力锻造一副仙躯。
仙躯本是有灵气的仙物开了慧根后慢慢一点一点修炼出来的。悟性强的化形至少也需要上千年,更别提悟性差一点的常常需要几万年。这本是成仙者循着天道不断历练才能得以练成的,像弘清这样用自身法力练出一具仙躯是有违天道的,所以这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弘清便为了这件事几乎日夜把自己关在房中,偶尔出来也只是察觉到小曼有转醒的动静便去她房中陪着她。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月,小曼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
主屋内,弘清再一次将源源不断的法力输送到床上那具透明模糊的白色影子中,这具躯体经过近半月的仙气喂养,再加上弘清日夜法力的输送,已经将将有了形,但是要作为一具实体这还远远不够。
弘清收回法力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像是化不开的浓墨,里面情绪不明。
连日的法力消耗让他的脸色不免也灰败了几分,他起身,走出主屋,迈步向着偏房走去。
他端着一盆清水进了小曼的房间,来到床边细细拧干帕子帮她擦了脸,距上一次小曼清醒已经足足有七日了,这七日,他的心一日比一日沉,每当他夜晚拥着小曼睡觉时总会突然惊醒下意识地去摸小曼的脉象,生怕她突然就不在了。
这一段时间,她依然没有任何清醒的痕迹,弘清不免忧心忡忡。
床上的人陷在锦被里,面容沉静安宁,如若不是七日都不曾动过分毫,真像是睡着了般恬静安然。
弘清拉过小曼的手腕细细给她把了脉,确定还有脉象后也没有松开,就这样握着她的手静静望着她。
他曾经见过无数凡间百姓跪在佛前祈求,祈求家人安康,姻缘幸福,功名利禄。他曾对此感到十分漠然,世间众生多如蝼蚁,佛祖哪能一一顾及这么多人,更别提世人所求还皆不同一。
在西天梵境中掌管凡间事物的佛也就那么几位,这些佛帮不帮还得讲究一个缘分,是以凡人求佛大多只求了个心安。
可现在他心中亦有所求,他曾坚持的求人不如求己,事在人为的那套理论已然行不通,他第一次尝试到左右无门,四下无路时深深的挫败和无力,他心中所藏的希翼却不知该以谁为依托。
凡人能求佛,那佛呢?
当佛亦有所求时又该求谁?
窗外光影熹微,屋内沉默的那道影子一直坐在床边直至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