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他们的过往(上)
一觉醒来夜色漆黑,白搭摸着昏沉沉的脑袋,发现她正躺在床上,迈着小短腿爬下床,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她顺着光亮寻到灵堂,那里只有秦依贤一人在守灵,神情孤寂哀伤。
一见到她,秦依贤眼神闪烁一下,“你来了。”
语气平静得像多年老友。
白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短小的影子,即便她如此模样,他也一眼认出来了吗?既是如此聪慧之人,又怎会做出偷袭却不把自己摘干净的事情来呢?难不成真如钱芩所说,他是为了她才那么做的?
犹豫片刻,白搭走近上了炷香,跪坐在垫子上,“你的眼睛……”
“今日姜少主治愈的。”秦依贤摸了摸眼睛上的白绫,淡淡道。
良久,灵堂安静无声。
“对不起。”
秦依贤盯着火盆出神,嘴角扯起一抹极淡的笑容,转瞬即逝,“你是向谁道歉?若是向我,你不欠我什么;若是向我母亲,大可不必。”
白搭的心瞬间一揪。
“我娘这一生都活在谎言和利用中,秦沧澜是唯一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她到死都为了得到他而死撑着、算计着,也算计、伤害了不少人,如今也算是自食其果吧。”
她前些日子已经从姜梦那里知道钱芩同意取出母蛊的条件,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直到见到秦沧澜才闭上眼睛。白搭心中五味杂陈,胸口堵着一口郁气久久不散,“令慈这么爱秦前辈,为何会与人……伤害二人之间的夫妻情谊呢?”
“因为她不懂爱。”秦依贤苦笑一声,眼底是无限的哀伤,“她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我不是我爹的儿子,我很小就知道。我是我娘被人玷污生下来的。她虽然爱我,但看我的眼神有时是憎恶的,有时是冷漠的,有时是怜悯的……但我爹看我的眼神,始终是宠溺的、怜爱的,所以我小时候只喜欢我爹。”
“继芳和妍儿出生以后,我怕爹不再爱我,所以我每天都缠着他。我爹也依旧很宠爱我。长大以后我才知道,他那不是爱,是亏欠。在城主府内,城主夫人居然被人玷污,还生下一个父亲不详的孽子,他觉得愧对母亲、愧对我。”秦依贤抱膝坐着,说着垂下了头,搭在两臂膀间,肩膀微微抖动。
“继姨生病,我爹去探望,我娘便是那时被人玷污的。生下我后,她一直怀恨在心,便想同样的报复继姨,不料却因此有了继芳。”
秦依贤吁了口气,微微抬起头,看着火盆淡淡道:“继姨不太光彩的进了府,我娘性子愈发阴晴不定。她害怕失去我爹,便想方设法想有一个他的孩子,好拴住他。却不料被人钻了空子,生下妍儿以后,她才知道不是我爹的。他们也因此彻底离了心。”
白搭哑然,望着一闪一闪的火焰,下颌紧绷,心情起伏不定。
“继姨去世以后,他们之间再没话说。这两年我娘情绪好了很多,她遇到一个和秦沧澜长的有几分像的人。尽管那人是哄她的,她也很开心。我原本想着提议他们和离,我娘也许能和龚英好好过日子,安享晚年……”
白搭瞳孔一缩,十指紧扣,表情晦暗不明。
“钱浒想骗她财产,张铭昌想借她攀高枝,龚英是钱氏一族特意寻来的细作……她这一生,都是一颗可笑又糊涂的棋子。”秦依贤低低嗤笑一声,不知在嗤笑谁,“她无辜,也不无辜。”
“如果当年她没有遇到秦沧澜,或者说,如果她懂什么是爱,她就不会被欲望蒙蔽双眼,就不会被钱闻父女玩弄于股掌之间,就不会落得这样下场。钱氏一族落得如此下场,是老天的惩罚,也算是对继姨父女的补偿。”
深吁一气,秦沧澜又淡淡道:“陛下已经为继姨父亲平反,希望他能早日安息。”
白搭猛地看向秦依贤,一阵咋舌,果然如她早前所猜想那般,继香父女甚至秦沧澜都被钱闻父女算计了,继香的父亲果真是冤死的。
他一个看破所有事情的人,却甘愿沦为母亲手中的一把刀,是懦弱,是愚孝,还是想有一个完整的家?尽管那个家早已经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你伤了我的眼睛,却也帮我解了毒,我们两清了。”
可终究是我毁了你的家……
白搭双拳紧握,欲言又止。
秦依贤从膝盖上抬起脑袋,“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白搭冷着脸没有动。
半晌,她沉声道:“我从前没有家的概念,我不知道什么是家,什么是家人。”
灵堂外阴影里站了许久的黑色身影一僵,手上的小丝绒毯子险些掉地上。
“八岁以前,我一直都是和奶娘一起生活,舅舅和表哥偶尔会去看我。我偶尔会从奶娘嘴里知道,我有一个娘,但我很少见她。”
“我印象中七岁那年见她一次,八岁那年入学院前见了她一次,两次在一块相处的时间也没一个月。入了学院以后倒是经常见她,但她每次回来,不是打我就是骂我,从来没有和颜悦色和我说过话。”
黑衣男子面色惨白。
“我爹,我见得更少了。”白搭轻嗤一声,“入学院那天,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见他。那天是舅舅送我去的,他领着我去见一个人,让我叫他爹,但是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不知道爹是什么东西。我看他绷着个脸,眼神很不耐烦,我觉得他是个坏人。”
“我当时很害怕,就躲在舅舅的身后,生怕舅舅把我丢了。但舅舅还是把我丢给那个人了。从那以后,我就认为舅舅是个坏人,再不肯认他了。”
白搭回想着,脸上挂着淡淡的自嘲,“进了学院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有爹娘的。”
“一开始我爹待我还不错,没多久就不耐烦了,很不乐意见我,对别人都是满面春风、笑意盈盈的,一见我就是满面冰霜、怒气冲冲的。时间久了,我也不乐意见他。后来关系越来越差,他就懒得搭理我了,漠不关心,把我当空气。”
小小的丝绒毯什么时候掉地上了,男子都没注意到,点点星光打在他如玉下颌上,如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只听见奶声奶气的娃娃平静的又说道:“有次学院放假回家,我刚进门,我娘当头就给了我一瓢,当时我就昏过去了。后来脑门上就秃了一块,十来年不长头发。但我爹什么也没说,他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