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清了清嗓子,一拍手边的惊堂木,徐徐道:“列位客官,咱们上回书说到,这贪狼星君为了寻找爱妻麒麟公主…”
令玥皱眉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敢这么胡乱编排自己夫君的,我还真没见过。”
玉衡却道:“她胡乱编排编排不要紧,只怕某些男神将来自己说不清楚,那才麻烦。”
重寰没有搭腔,只定定地望向那个口若悬河的说书人,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
等她一段书说完,退到台下,与茶铺掌柜结算了当日的银钱准备回家时,却忽然被一个小娘子拦住了去路。只听那小娘子道:“锦郎,你当真不和我私奔吗?”
一句话让想要过来招呼她的令玥差点闪了舌头。
“锦郎”叹了口气道:“小兰,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咱俩不合适,你父母为你择定的夫婿才是真正的良配。”说着换了个方向,拿手中的竹杖探了探路就要走,却又被小兰闪身拦住:“我父母不过看中他家里有几个钱又喜欢我罢了,可我又不喜欢他,也不稀罕那些钱,我喜欢的是你!”
“锦郎”叹道:“你年纪还小,哪里知道这世间险恶,眼见不一定为实,你若跟我必定后悔,况且有钱还喜欢你的男人,哪里不好了,还是早些回家准备婚事吧,别闹了。”
那小兰还要争辩,令玥却走过去道:“小娘子,你们的确不合适,还是罢了吧。”
小兰横了她一眼,愤然道:“我与锦郎说话,你插什么嘴,跟你有关系吗?”
重寰也过去淡淡笑道:“当然有关,这位是她的好友,也是弟妹,而在下不才,正是她的夫君。”
小兰听得瞠目结舌:“你…你们…怪不得你从来都是坐怀不乱,原来…原来竟然是断袖!”
“锦郎”不禁苦笑连连,却又不好解释,只能由她去说。岂料她越说越羞愤,到最后又哭又闹,又是要上吊,又是要投井,直闹到她的家人闻讯赶来将她带走才算完。
待他们一群人闹哄哄地走远,“锦郎”才松了口气,拱拱手道:“多谢这位官人替在下解围。”
重寰无奈笑道:“我在这边。”
“锦郎”这才一面转身,一面拱手赔笑道:“抱歉抱歉,在下天生眼盲,不是故意要轻慢阁下的。”却被脚边的半块砖头绊了一下,幸而重寰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才不至于真的摔下去,她站稳后,却立刻又拱了拱手,顺势不着痕迹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陪笑道:“哎呀,多谢多谢,真不好意思。”
重寰知道不能急,便收回手,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在下一见娘子,便如见故人,也是有缘,只是不知娘子愿不愿赏脸交个朋友。”
“锦郎”心道,你眼力倒好,也行,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因此也不作辩白,仍旧笑道:“岂敢岂敢,在下锦瑟,还未请教阁下尊诲。”
玉衡在一旁听他们打官腔听得不耐烦了,打着哈欠走过来道:“他呀,他是华年。”
锦瑟听了一愣,随即冷笑道:“那我若叫池鱼,阁下岂不是该叫故渊了。”
重寰知她有些不悦,看了玉衡一眼,又缓缓道:“愚弟只是爱开玩笑,没有要调戏娘子的意思,还请娘子不要误会。在下重寰,刚才说话的是愚弟凌恒,弟妹令玥。”
锦瑟对他们并无恶感,听他如此说,也就罢了,重寰继续道:“我们是初来贵地做买卖的行商,想请一位向导,不知娘子在牙行可有相熟的人推荐。”
锦瑟一听这话,来了精神,主动伸手攀住他的胳膊道:“那阁下算是问对人了,在下就可以啊。”玉衡和令玥听了这话都憋着笑,默默对重寰竖了竖大指,重寰便也会心一笑。锦瑟不知就里,又怕他不信,随即补充道:“阁下不用怀疑,在下眼盲心却不盲,这座城的道路、宅院、商铺,全在我脑子里呢,凭你们说去哪里,要什么,问我都是没错的。”
重寰笑道:“那再好不过了。就烦请娘子先带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锦瑟一听,正合我意啊,于是一面兴高采烈地拉着重寰往前走,一面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本地的风土人情来。
玉衡不禁对重寰私语道:“可以啊你,这么会撩,你老婆知道吗?”
重寰一笑,回复道:“不用撩,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本性就是个财迷兼吃货,十分贪酒却不见得多好色,千年万载都不会变,只要投其所好,自然手到擒来。”
玉衡听了哈哈大笑,令玥不解,待弄清原委后,也是掩口直笑,锦瑟原本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惹了笑话,及至听到玉衡对令玥道:“听到没有,赶紧拿个小本子记下来,以后保管有大用处。”便当他这话是对自己的认可,也就越发殷勤了。
之后的许多日子,重寰都只让她带着他们游山玩水,吃喝取乐,丝毫没有再提做生意的事。起初锦瑟以为他们是还不太信任她,后来又猜想那是商人的纨绔习气,因此也不在意,再后来,渐渐感到他们对她异乎寻常的呵护,便也动了心,常常趁着酒酣规劝他不要只顾行乐,坐吃山空,玉衡便拿话逗她:“小娘子这么懂得持家,实在是千金难求的良配,不如就跟了我兄长吧,保管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岂料锦瑟每每只是笑笑,并不搭腔。而且即便重寰给的向导报酬十分丰厚,她从未放弃说书一职,到时必去,令玥有时会劝她说:“话说多了伤元气,你身体本就不好,应当多多静养,况且如今不缺那几个钱了,何必再去说书谋生。”锦瑟笑着答道:“如今是不缺,可咱们早晚是要分开的,我现在不继续说书,到那时就只能去城隍庙门口摆摊算命维持生计了。”
岂料这一次,重寰忽然拉住她的手道:“那我们就不分开了,好不好?”锦瑟愣了片刻,还是轻轻抽出手,淡淡笑道:“重寰兄还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吧。在下虽鄙陋,却从未想过为人妾室,终日以男装示人,一为便利,再就是不想沾惹这样的是非,还请兄台见谅。”
重寰未语,令玥已道:“谁说要让你做妾了?”
锦瑟想了想道:“续弦也不行。”
玉衡不解:“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他有老婆呢?”
锦瑟浅浅笑道:“我还知道大娘子必定与浮云有关,而且与重寰兄的感情极好。”
令玥好奇地问:“这话怎么说。”
锦瑟又是一笑:“重寰兄的手绢上有一朵小小的浮云绣纹,绣工很…一般,但磨损严重,就你们几位平日的吃穿用度来说,绣成这样又旧成这样的手绢尚且舍不得扔,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令玥不住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也不见得就是他的妻子啊,也有可能是相好的。”
锦瑟又笑了笑,叹道:“以重寰兄的性情,若是不能与心爱的女子共结连理,只怕也不会另娶旁人的吧。如今这么主动接近我,与我示好,多半是不知何故不能与那位大娘子再在一起了,而又见我与她有相似之处,想找个替身罢了。”
重寰听到此处,苦笑道:“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分析得入情入理。”
锦瑟叹了口气,一面拄着竹杖站起身,朝门外摸去,一面幽幽道:“锦瑟不才,不敢与大娘子媲美,这些时日多谢诸位照顾,今日就此别过吧,免得日子太长了…彼此都生出不该有的非分之想。”说着,却不觉落下泪来。
重寰自然不可能再放她走,赶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她挣扎不动,便有些急了,哭喊道:“你干什么,强抢民女吗?”,他却一点不松开,她一急,便用脚踢,用牙咬,重寰只怕她伤了自己,干脆直接将她抱起来,扔到里间的榻上。
玉衡和令玥对视一眼,赶紧识趣地就地消失。
锦瑟被他这番举动彻底吓住了,缩到角落颤声问:“你…你要干什么。”
重寰叹道:“云兮,我该拿你怎么办…”
锦瑟原本很紧张,听了他这声叹息,却莫名地松弛下来,平复了一下情绪,试探着问:“云兮…就是你的妻子吗?”声音中却还有颤抖。
重寰盯着她,缓缓道:“是的。”
锦瑟又问:“那她…现在在哪里?”
重寰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只得道:“离我很近的地方,只不过,是咫尺天涯,她如今什么都忘了,连我也忘了。”
听到这一句,锦瑟的心莫名疼了起来,眼泪忽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接一颗落下,最后竟鬼使神差地凑到他面前,伸出手指,颤抖着拂过他的眉眼,喃喃道:“有些事发生得猝不及防,我也因此,绝不能成为你妻子的替代品,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重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明白,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只不过有些问题,我自己也还没弄清楚,所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说着,叹了口气,“但我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你先不要急着赶我走,好不好?”
听了他这番话,锦瑟的身心都柔软下来,不觉靠在他肩头自语道:“你知道吗?从跟你说第一句话开始,我就觉得已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有句俗话,叫一见如故,可我不觉得它足以形容我的感受,近来我脑子里乱纷纷的,像是存着许多事,也似乎都与你有关,可要认真去想,又全想不清楚,只觉得头疼。”她说着已伸手扶住头,重寰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轻轻拂着她的眉心道:“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我们的日子还长,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分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