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云兮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重寰果然信守承诺,带着她和满满,也就是他们初生的女儿,回到了灵墟。
满满是令玥给孩子起的小名,那时夕阿把刚出生的孩子抱到令玥面前,让她这个干娘起名,令玥想了许久才道:“我肚子里这点货,就别起大名了,白瞎了这么好的孩子,我给她起个小名吧,就叫她…满满吧,一生都圆圆满满的。”
玉衡听了笑道:“您这水平,的确也只能起个小名了。满满…你怎么不叫她圆圆,反正这小脸也长得跟个包子似的。”
令玥白了他一样继续道:“你们北辰宫不是有个现成的文曲星吗,大名还是让他起吧。”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十分在理,玉衡便给天权传了信,过了许久才得到回复:我想想。
玉衡笑道:“完了,咱们的文曲星被难住了。”之后这事就被大家抛诸脑后,直到有一天,玉衡忽然收到天权的回信:细雨。
那时他和令玥正与重寰一起逗着满满玩儿,收到此信愣了许久才自言自语般说道:“是我听错了?”令玥道:“你又抽什么疯。”重寰听他说明之后却笑道:“或许是觉得,再好的辞令,相对于我们想要给满满的祝福,大概也是不能尽意的,因此不如就事论事,既俗也雅。”
玉衡点头道:“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细者小也,云腾致雨,云兮生出来的小奶娃,可不就是细雨吗。”他自己笑了一阵,又叹道,“你说你平日话实在不算多,可只要认真讲起来,就算是胡说八道,怎么听上去也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呢?远的不提,就拿南斗那几个来说吧,当初那么不待见云兮,对她改嫁给你一事也很是不满,最后竟然还是被你哄得高高兴兴来赴婚宴,啧啧,真是…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重寰笑而不答,令玥则白了玉衡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为什么,像你这样嘴比老太太还要碎,却尽说些没用的,当然不会知道为什么”。
见玉衡听得直挑眉,却还无言辩驳,她便高兴得不行,横着小曲儿抱着干女儿着进屋看云兮去了。可她走后,玉衡脸上的笑意很快隐去,叹了口气,转头问重寰:“怎么,你真打算带云兮出幽冥?”
重寰沉默片刻道:“你也知道,她本就是一片自在浮云,不自由毋宁死。之前是为了孩子暂时隐忍,现在没了顾忌,怎么可能还安心呆在这儿。再说了,让她们母女从此受生离之苦,我也不忍。”
玉衡点点头道:“说得也是,那你不怕…”
重寰叹道:“怕,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所以只能先回灵墟,左右大家都不能肆无忌惮地用术法,我已让冲和在居所周围设好符咒,加强防范,希望能拖到想出办法来的那天吧。”
玉衡听后,沉默半晌,亦叹道:“你从来思虑周全,办事滴水不漏,怎么如今…”
重寰自嘲一笑:“我这不是已经技穷了吗…”
其实云兮心中对现在的情势也并非一无所知,这样不管不顾,实在是夫妻母女之情皆难舍罢了。因此自从回到灵墟,便一直深居简出,刻意收敛,但求拖得一日是一日。于是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过了两三百年,云兮不仅养好了身体,还顺利捱过了六十四道天雷,正式晋升为神,正当大家都在相安无事中渐渐放松了警惕之时,一场祸事却悄然而至。
那时,重寰不过有事离开了几日,回来却见居所周围的符咒都已尽数被焚毁,心惊之下入内查看,果见依依和安修远倒在院中,一直守在这儿的冲和连同云兮和满满却都不知去向。待唤醒他们,依依便哭告道:“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神君在屋里写命簿,我和修远在做饭,冲和神使抱着满满在院子里玩儿,可不知为何周围的符咒忽然都烧了起来,我们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神君已从屋中出来,夺过满满就要走,我们觉得不对过去阻拦,却都被神君打晕了,冲和神使此刻应该是追着神君去了…”
重寰听到此处,略一思索,便往伽蓝神印处赶来,到了之后果见云兮和宁易对峙着,冲和浑身是血,倒在一旁,满满则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几无声息。
见重寰来了,冲和极艰难地叫了声“师父”,继而咳出一大口血,断断续续道:“快…救…满满…”说话间身体已开始化为飞灰。
重寰立刻以手拈诀念动咒语,最终才得以将他仅剩的一缕神魂送入轮回。宁易应付着云兮的同时,也关注着他这边的情况,见他如此,大惊道:“你疯了吗?竟然动用禁术。”
重寰没有理他,只将满满搂在怀中,小心地探着她的神识,眉头却越皱越紧,停下来思索片刻后,默默分出自己的一缕精元,缓缓注入她的眉心,见她面色呼吸皆渐渐恢复正常,这才长舒了口气。宁易目睹一切,在旁边急得跳脚,直吼:“你不要命了!”他话音未落,重寰已吐出一大口血,却还小心翼翼将满满放到一片柔软些的草丛中,用一个结界护住,这才按着心口支撑着往云兮他们这边来。
此时的云兮,眼神空洞,只一味要往前去,出手招招必杀,宁易自然不能像她那般没有顾忌,因此一直无法将她制服,有了重寰的助力之后,才得以顺利把她的手脚都缚住。见云兮仍不断挣扎,宁易皱着眉问:“现在怎么办?”未及答话,一旁的满满却忽然哭了起来,趁他们的注意力都移到那边时,云兮忽然挣脱了一只手,朝重寰心口拍去,重寰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她这毫不留情的一掌,再加上先前的反噬损伤,顿时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血珠直溅到云兮脸上身上。宁易见她如此彻底火了,要下重手,却被重寰死死拽住,正僵持间,云兮却已双手抱着头,万分痛苦地惨叫起来,重寰连忙推开宁易,搂着她不住唤道:“云兮,醒来,云兮…”
等到再次清醒过来,云兮已身在灵墟境内他们那间小屋中,不仅浑身酸痛,头也疼得像要裂开一般,她很快明白,自己又被若华摄了魂,正懊恼时,忽然听到门外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好像是宁易,只听他道:“…所以她最好还是去幽冥呆着,这次你们不仅赔上了一个徒弟,连女儿也差点搭进去,下次又会是谁呢?上神,你还可以动用几次禁术?”
云兮听到此处,强撑着翻身下榻,跌跌撞撞跑出来,拉住重寰,颤声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重寰一脸苍白,紧握着她的手道,“云兮,别这样。”语气依旧平淡,眼中却尽是哀伤。云兮见他这般模样,早已泪流满面,只不住嘶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啊。”
见重寰不语,一旁的宁易终于忍不住冷冷道:“怎么回事?你要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封印当祭品,冲和拦不住你,为了对他师父有个交代,豁出了命也没能护好她。而你夫君为了保住徒弟和女儿,不惜动用禁术,不仅承受着严重的反噬之力,最后还被你亲手重伤。这一切虽是你被若华操控,失去意识后的举动,说到底却皆因你们任性妄为,一个不肯老老实实在幽冥呆着,一个只顾讨老婆的喜欢…”他说到此处,就听重寰沉声道:“宁易,别说了。”只得住口。此时云兮已四肢发软,跌坐在地,重寰俯身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只听她口中喃喃道:“要我的命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牵连满满,带累冲和。”
重寰仍去扶她,温言道:“满满是新生的上神之子,补养元神最好的祭品,受到觊觎也属平常,至于冲和,你不用担心,我既已保住了他的一缕神魂,自然有办法让他再回来。”云兮却还是将他推开,用手抹去满面泪痕,摇摇晃晃起身离开,口中还喃喃道:“还是罢了吧,罢了吧…”
令玥原本带着满满在水榭边玩,听到动静便抱着她过来查看,云兮见到孩子,本能的伸出手想要抱她,满满大概是对先前的事情心有余悸,眼中露出恐惧神色,一扭头死死抱住令玥的脖子,大哭起来。
云兮惨笑着缩回手,心痛难忍,却还一步捱一步地往院外走,重寰见状,赶上前抓住她的双手,沉声道:“云兮,别这样。”令玥也急道:“云兮你别难过,满满只是被吓到了,她还小不懂事,过阵子把这事忘了就好了。”云兮却只是沉默地挣扎着,泪水又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这时玉衡也赶来了,一边帮令玥哄着满满,一边皱眉道:“云兮,不要再闹了,你还嫌现在不够乱吗?”
云兮挣扎了一阵,终于脱力,再次跌坐在地上,喃喃道:“我知道已经晚了,可我现在只想去幽冥呆着,也不行吗?”她这一说,让大家都沉默了,重寰俯下身,揽着她道:“云兮,你冷静点听我说,现在的确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暂且送你去幽冥,但我重寰对天起誓,一定尽快让你恢复自由。云兮,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云兮听罢,呆呆地看了他半晌,最后伸手抹去泪水,凄然笑道:“好,重寰,我等着你。”她说着,又要挣扎着起来,“我现在就去幽冥,等着你。”
重寰看到她眼中的绝望,知道她其实并不相信自己能想到办法,只得默默将她扶起,搀着她往外走。云兮走到令玥面前,伸手拂了拂满满细软的发丝,之后转身离去。走到小院门口,满满忽然哭着叫了一声“娘亲”,叫得云兮肝肠寸断,可她却并未回头,只是停了片刻,便又咬着牙继续往外走。而满满已从令玥怀中挣脱,哭喊着:“娘亲,不走,娘亲…”,跌跌撞撞朝她跑去,没跑两步便已摔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云兮的泪又落了下来,却还是不敢回头,她知道,只要一回头,必定再迈不动步子。重寰叹了口气,对玉衡道:“看好满满。”说完一挥广袖,便和云兮一同消散了身影。
等到了幽冥,阿察一早得了信,照例在外迎候。临别时,重寰望着云兮黯淡的双眸,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红着眼圈在她耳边低声道:“云兮,等我。”
云兮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指拂过他的眉眼,轻声道:“好。”
重寰心如刀绞,却还是咬着牙松开她转身离去,云兮自以为方才已经流尽的泪,便又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住滚落下来,阿察知道劝也无用,只能搀着她连连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