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们一行在宁易处盘桓了一些日子,将封印加固了好几次,才动身去往洞庭。其间,云兮又“失心疯”了两次,幸而重寰都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才不至于折腾出个好歹,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临别时,宁易踌躇着劝道:“我知道很难,可你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重寰道:“我知道,只是她现在胎象尚不稳固,还是等等再说吧。”
宁易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
其后,他们虽然离那片荒原越来越远,云兮的情况却越来越糟,及至到洞庭探望过鲤儿,返回天宫后,还是动辄失魂,重寰知道再这么闹下去,她和孩子都受不了,如今也只能将她送往幽冥了。
当终于他下定决心,与云兮说起此事时,她却只是低头不语,重寰便温言安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一直呆在那里的,可你现在须得忍一忍,给我一点时间来想办法。况且我又不是把你扔在那里就不管了,虽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陪你,却还是会常去看你的。”
云兮虽也知道他未必能有什么好办法,可听了这番话,心里还是宽慰许多,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无事还是少来吧,幽冥这种地方,仙阶越高呆着越难受,我这是没办法,你又何苦去受那份罪。”
重寰笑道:“没有你的地方呆着才受罪。况且怎么会无事呢,我在那里可是时时刻刻都有大事的。”
云兮不解:“什么大事?”
重寰故作严肃地道:“去陪伴妻儿难道不是大事中的大事?”
云兮掩口笑了一阵,又叹道,“你以为我不想你天天都来陪我吗?可我在那里呆久了都难免会有损伤,更何况是你这样的上神。”说完沉默了一阵,又十分认真地道,“可我生产时,你必须来,不然…我害怕。”
重寰听得心如刀绞,却还是只能故作轻松地捏了捏她的粉腮:“这个还用你说。”
等到了幽冥,云兮远远便见入口处立着个小伙子并一个老头子,心中莫名生出熟悉之感,待走近了,看清那个正笑吟吟望着她的小伙子,不由惊叹道:“小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那小伙子呲着牙笑道:“我如今在这儿当差啊,小姐姐。”
重寰知道就里,听他们这么称呼对方自然不会觉得多么不妥,一旁的老头子却难免咋舌,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伸手暗暗扯了扯那小伙子的衣袖,低声道:“主上,这位是摇光上仙,她的夫君是天枢上神,不管论资历还是排辈分,您都不能这么称呼人家呀。”
冥主却依旧笑道:“不妨事,我们是旧相识,她不会介意的。”
云兮亦笑道:“行啊小兄弟,混得不错。”
冥主一面让着他们进去,一面道:“哪里哪里,还是小姐姐你混得更好啊。”
可一进了幽冥,云兮就有些笑不出来了,因为里面实在太过憋闷,连呼吸都困难,才走了几步,就已出了一身细汗,她不禁转头望了望重寰,果然见他脸色也不太好,便停下脚步松开他的手道:“反正我也安全到了,你先回去吧。”
重寰叹道:“先顾好你自己吧。”
云兮勉强笑道:“我这不是刚来吗,水土不服是正常的,过几天习惯了就好。”
重寰却不理会她这套说辞,直到陪着她将一切安顿好了,才在她一遍一遍的催促下离开。
可他前脚刚一走,云兮后脚便跌坐在榻上,冥主早知道她先前一直在勉强支撑,为的只是不让重寰担忧罢了。此刻看着她脸色煞白,虚弱不堪的样子,却也爱莫能助,只能默默陪她坐着,过好一会儿,见她总算缓过些劲来,才叹道:“小姐姐,你说你这神仙做得,怎么总比他们瞧着辛苦多了呢。”
云兮笑叹道:“谁知道呢,可能是运气不太好吧。”
冥主撇撇嘴:“幸好嫁得不错,我看天枢上神待你倒还真心实意。”
云兮听了这话,心中漾起一股暖意,身体的不适也随之减轻不少,脸上便又多了两分笑意:“总要占一样嘛。”
冥主点头笑道:“不枉自我当初送了那么厚的贺礼给你们。”
云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嗨,我就说当初怎么收到一份冥主阿察的贺礼,多得异乎寻常,还以为是重寰的朋友,敢情是你送的啊。”
阿察有些幽怨地道:“那可不。”
云兮只得讪讪笑道:“唉,当初怎么就忘了问你的名字了呢…”说着想了想又问,“话说你是怎么混成冥主的呢?”
阿察笑道:“这个说来也简单…不过是继承父职罢了。”
云兮笑着点点头:“那说起来咱俩情况其实差不多。”
他们正说着,负责侍奉云兮的小冥灵夕阿端上一碟饭食来,却将她熏得连连干呕,阿察本想说夕阿两句,可看到她已吓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只得叹着气道:“罢,罢,你先把这些东西撤下去,以后仙君吃的东西,还是我来做吧。”
云兮听了,勉强忍下恶心道:“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叫我怎么过意得去呢。”
阿察正色道:“在他们眼里,或许确实不一样了,可于咱俩而言,我仍然是你的小兄弟,你依旧是我的小姐姐,咱们相处还跟那时候一样,好不好?”
云兮一笑:“好,听你的。”
阿察笑着起身道了句:“得嘞。”风风火火出去,不多时又风风火火回来,云兮一看他带回来的那些吃食,不禁掩口笑了,果然还是原来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而且自那之后,云兮胃口好了许多,后来在给重寰的书信中无意间提及此事,重寰还专门修书致谢,阿察自然倍受鼓舞,从此更加潜心研究美食,还因此成就了一段姻缘,当然,这是题外话,暂且不表。且说回云兮呆在幽冥的近三百年,虽有阿察的悉心照顾料,重寰也总是不辞辛苦常来陪伴,可她毕竟是个上仙,长年呼吸幽冥之气,损伤在所难免,到了临盆时,在产房中折腾了两三日,仍没能将孩子娩出,冥医见情势不妙,只得出来报告云兮气力已然不济,再这样下去她们母子就都危险了,让重寰拿个主意。
令玥听说云兮竟然难产,已于前一日赶来帮忙,玉衡自然也跟来了,此刻见重寰本就不好的脸色由于冥医的话更加苍白,迟迟未发一言,便也很明白他心中的煎熬,却不知要如何劝慰,只能连连叹气。阿察更是急得没了章法,只会原地转圈。令玥见关键时刻这些男的竟都不顶用,只得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上前问冥医现在要怎么办,冥医思忖着道:“若是剖腹取子搏一搏,至少可以保住其中一个。”令玥听得手脚发软,却还是强自镇定地问他有几成把握,那冥医看了她一眼幽幽道:“那要看是舍母取子,还是舍子留母。”令玥听得往后退了半步:“你什么意思,不能…都保住吗?”
冥医叹了口气道:“难!”
玉衡咬牙问道:“你倒是说说看,舍母取子有几成,舍子留母又有几成。”
冥医正欲回答,重寰却忽然抓着他的手低声道:“别的可以不管,无论如何,一定先保住云兮。”
那冥医一愣,随即郑重点头,转身进去施术,不知过来多久,产房中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大家闻得此声,都以为云兮不保,重寰第一个冲进产房,阿察也顾不上什么避讳,跟在他身后进去了。令玥却已连步子也迈不动了,只倚在玉衡身上,掩口呜咽着。直到夕阿将一个婴儿抱到她面前,笑吟吟道:“仙子快别哭了,摇光仙君请您给孩子起个名字呢。”
令玥一时忘了哭:“你什么意思?”
夕阿将孩子往她怀中一塞,“万幸,母女平安。”
那之后,云兮都是时昏时醒,过了十来日才勉强能够半卧着与他们说说话,阿察来看她时,提及当时的情况,不免感叹:“我原以为,他是因为你有了身孕才一直那样耐烦,经过那时之事才明白,原来不是,他最在乎的,只有你而已。”
云兮听了他这话,心中五味杂陈,不禁泪落如雨,身边襁褓中的婴孩儿大概是感应到母亲的情绪,也跟着哭了,只不过她动静太大,很快便将与冥医讨论着补养方剂的重寰招了进来,阿察见自己言语冒撞,惹了云兮伤心,正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劝慰,见重寰进来才松了口气,赶紧识趣地起身告辞。
重寰从夕阿手中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哄着,又见云兮也在默默拭泪,便坐到她身边,温言道:“怎么,伤口还是很疼吗?”云兮摇摇头,望着他怀中的婴孩儿叹道:“昨日阿玥跟我说,这孩子生来就太弱,不能再呆在这儿了,问我是怎么打算的。”见重寰微微皱眉等着下文,她便继续道,“她还说,这孩子想保命,要么带回天宫,要么送去灵墟,而我最好还是继续呆在这儿。”
重寰叹着气,正欲开口,云兮已抢在他前面哀哀哭道:“把我一个留在这儿,有什么意思,我宁愿出去跟你们守在一起,过得一天算一天,也好过这样千年万年地苟活着。”她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又因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双手攥紧了被子,额上也渗出了细汗。
重寰只得将孩子又交给夕阿,将云兮揽入怀中,轻拂着她的背柔声道:“好,好,都听你的,等你伤口长好了,我们就一道回灵墟去,你别哭了,好不好。”
云兮见他答应得这样爽快,反而不信:“你少哄我,一会儿你就反悔了。”
重寰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反悔过?”
云兮见他说得诚恳,这才信了,渐渐止住哭,这时已有小冥灵送上汤药,云兮不禁将头别到一边,重寰接过药碗,一边试着温度,一边道:“你不乖乖吃药,伤口总不好,就总不能出去,到时又怪我言而无信。唉,我太难了。”说完还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把云兮看着。云兮被他气得笑了,反手将眼泪鼻涕一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重寰这才苦笑着摇摇头道:“唉,太难了。”
云兮被那药味熏得干呕连连,好容易忍住没吐,却还有些不放心似的提醒他道:“你可千万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重寰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叹道:“不敢忘,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