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回到屋中安顿好文茵,谢慎看到青萝收拾出来洇着大片血迹的里衣也是心惊,便问到底怎么回事,青萝便道:“前几日夫人便说她信期忽至,将军大概也是知道的。”
谢慎点头道:“她信期总是不准,所以每到此时便要知会我不能侍奉…不过这次怎么折腾得这么厉害。好些天了不说,还突然出这么多血。”
青萝又道:“夫人原也觉得不妥,可前两天一直在宫里不得闲暇,今日本来是想请个大夫进来看看的,谁知道…”
谢慎听到此处叹了口气,点点头,青萝便没有再往下说,一时大夫来把了脉,又问了些情况,便在外间告诉谢慎,文茵这一次不是信期,而是小产,若刚出血时便延医诊治,孩子或许还能保住,可事到如今,任再好的大夫大概也回天乏术了。
青萝听得心惊,喃喃道:“怎么会是…怎么会…”
见谢慎脸色变得铁青,那大夫忙道:“将军请息怒,将军方才也听到了,夫人信期不准,没有经验过生养之事,又不似他人有明显的早孕反应,一时忽略了也属正常,恐也是子女缘分未到罢了,二位贵人皆春秋正盛,今后多注意些,何愁将来没有儿女承欢膝下呢。”
谢慎听了这话面色稍霁,待他开了药方列好医嘱,便着人好生送了出去,再进来看时,只见文茵正半卧在榻上,盯着头顶的帐幔落泪,便知她都听到了,心道这样也好,否则还真不知怎么跟她说。一面想,一面走到她榻边坐下道:“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别想太多了,大夫方才说的你也都听到了,这些日子马虎不得,要好好休养,且不能总是伤怀,否则会伤了根本的。”
文茵见他话虽如此说,脸上也是难掩失落,只得咬牙忍下泪,点头道:“知道了。”
谢慎便又嘱咐了侍奉的人几句,自己往老夫人这边来,正盘算着怎么跟他母亲说这事,忽然有随侍的人递与他一封书信,他看过便顾不上别的,匆匆出门去了。
这边文茵见他走了,忍不住又伏在榻上哭了一回,青萝好劝歹劝,刚略略止住,便听廊下一阵吵嚷,半日才听明白,是老夫人身边的嫫嫫在教训文茵这里侍奉的人不知轻重,连夫人有孕这样的事都不能及时觉察禀报,那些人自然觉得有些委屈,辩白了几句,便惹出那嫫嫫更大的火气,最后含沙射影连带文茵在她口中都不是东西起来。青萝气愤不过,起身要去找她理论,却被文茵死死拉住:“罢了吧,你越是急越是气,越是与她吵,她倒越趁了兴,这种人理她做什么,说不明白的。你只去,让她们都别搭腔。”
果然,那嫫嫫自说自话一阵,大概也觉得甚是无趣,便各人走开了。
接下来的数日,谢慎都不曾亲自来看她,但每天会遣人过来问安,道他公事太忙,文茵也知他确实连日不在家,想来是真忙,也就不做计较,然而伤怀总是难免,常于无人处暗自流泪,不必细述。
这日午睡醒来,回想梦中情境正难过时,忽闻琉璃带着御医来了,连忙挣扎着起身相迎,琉璃进来见了,忙将她按回榻上,又让御医给她细细看了,待听到御医说有些气滞血瘀,并无大碍,好生调理休养,不要忧思过甚也就无妨。这才叹了口气道:“前几日右将军去陛下面前替大人告假时也不说清楚,陛下只当你是偶然累着了就没多问,接连几日不见,追问之下才知道是这么个情形,赶紧令小人带了御医来。大人怎么这样糊涂,连自己有了身孕也不知道…”
文茵听得又红了眼圈,却还是竭力忍下泪,自嘲道:“可不就是糊涂吗…”
琉璃见她如此也是不忍,放缓语气开解道:“大人也不要太难过,大人和将军都还年轻,孩子嘛,总会有的,当下就一心一意,好好保养身子吧。”
文茵点头称谢,琉璃又陪她坐了一会儿,才带着御医离开。
毕竟是钦点的御医,自然比普通大夫高明许多,文茵用了他的药果然不同,精神也好了许多,原本午间要睡差不多两个时辰,这天只一半的时间就醒了,睁眼一看屋中无人,四下里也都静悄悄的,便躺着没动,不多时听到廊下有人来了,说话声音不大,但大概是周围太安静了,所以都能听清。
“你怎么来了?”这是青萝的声音。
未闻人语,只听青萝又道,“没事,正睡着呢,到底什么事?”
“我方才听房里的姐姐们聊了件事,也不知真不真,但想着多少和你有关,就先来告诉你,你也好有个准备。”说这话的应当是老夫人院子里的翠翘,她因与青萝年纪相若,又是同乡,因此走得近些。
“什么事还和我有关?”
“哎,昨天晋王妃不是来了吗,你猜是干嘛来的。”
“不是说来看看我们夫人吗?”
“呵,就你心眼儿实。人家是来看侄儿媳妇,却不是来看她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话说来就长了,得从…得从咱们将军少年时在上一任右相钟老家中读书时说起…”
“你要急死我,这说到猴年马月去了,你拣要紧的说。”
“要紧的就是将军原本和钟家小姐两情相悦,钟老一家当年因反对当今圣上临朝称帝,获罪流放你是知道的吧?谁知前些天,好像就是咱们夫人出事那天,这钟小姐竟悄悄回来找到我们将军,见面就投怀送抱的,你说这哪个男人禁得住,如今生米煮成熟饭,咱们将军你也知道,断不肯委屈了钟小姐的,老夫人起先不肯让钟小姐进门,主要怕受牵连,可禁不住将军坚持,后来晋王妃也来劝,还说已经悄悄给钟小姐改了户籍名册,应当是无妨的,老夫人也就答应了,将军就说让先瞒着你们这边,等夫人身子好了再说。”
“哼,他倒会安排。”
“你别这么说,将军说到底也是好意,怕夫人知道了难过,又伤身子。可你猜怎么着,那位新夫人这个时候竟然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妾虽未生养过,偶然听家中仆婢谈论怀孕初期的种种反应,应该也是很好判断的,这顾姐姐也太糊涂了些,难怪能得今上垂青呢。大家都不明白这话,问她,她又说:听闻当今圣上的头一胎,不也是都生下来了还糊里糊涂没了吗。在场的听了这话,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老夫人抱着晋王妃哭了,将军气得摔了茶盅。新夫人慌得跪下请罪,将军心疼得不行,拉起来搂在怀里安慰,还告诉她说:今上那一胎没得不糊涂,她一早知道孩子活不了,为了陷害别人顺道使了个苦肉计。老夫人也接着道:你这么一说,我们才反应过来,咱们这位将军夫人在她身边已久,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不知道,此番是不是早就知道孩子保不住,故意为之,好让一家子都觉得亏欠她也说不准,今后好任她拿捏。将军又让新夫人日后小心着些,还说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千万说出来,凡事有他…”
“他们…他们良心被狗吃了…”青萝早已气得声音发颤。
“你别气…唉…别气了。我们做下人的冷眼看着,也知道夫人绝不是那样的人,可新夫人不过说了两句话,不费一点力,一盆脏水就泼过来了,可见道行之深。我说与你听,你也好提醒夫人戒备着些,她好你就好,知道吗。”
“知道了,多谢你,但这话你只对我说说就罢了,尤其夫人面前暂不要提,等她身子好了,我再想着怎么慢慢跟她说。”
“唉,我知道,那边原也不让说给这边听的,我是看不过罢了,否则你们让人给算计死了,还都是糊涂鬼。好了,我该走了,你也别气了…”
之后窸窸窣窣一阵,过了许久青萝才推门进来,想是已在外面调整了半天情绪。
可她一进来,便见文茵闭眼半卧在榻上,满面泪痕,心中便知不好,赶紧走到近前,又恐惊了她,只好轻轻拂着她的肩,低低叫了声:“夫人。”
文茵却未睁眼,只淡淡道:“放心吧,暂且死不了。”
青萝想了想道:“方才那些话,都是底下的人乱嚼舌根,便是老夫人的确说了那些话,将军与夫人一直情好,断不会就此疑了夫人的。”见文茵不语,只得又劝道:“就算真的起了疑心,也必是受了那姓钟小贱人的挑唆,夫人且不要多想,等身子好了,再慢慢跟将军解释就好。好在我们现在知道了,有了准备,也就不怕她再作怪了。”
文茵冷笑道:“解释?别人就是特意说给你听,让你去闹去解释呢。”
青萝一愣,继而掩着口惊道:“夫人是说,翠翘她是故意…”
文茵道:“当然是故意的,钟家小姐还没正式过门呢,你听她新夫人新夫人叫得那么欢,不是认了主是什么,况且你与她平日也就限于同乡之谊,若不是受了她这位新主人的派遣,这个时辰不在主人跟前侍奉,还巴巴地跑来跟你说这些,嫌没处讨打吗?”
青萝还在震惊当中,就听文茵又道:“你既知道了,不用太久我也会知道,气死了就罢了,拖着不死也必定废了。我若是个刚烈的,拼着鱼死网破闹一场,自己落不了什么好,更会被阖府上下都厌弃,若是个柔顺的,必定迫不及待去向将军解释,老夫人本就疑心我是陛下故意放在将军身边的眼线,如今他们说的悄悄话我立刻就知道了,可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青萝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钟家小姐心肠到底是怎么个长法,尽是弯弯绕。那…咱们要当没听到吗?”
文茵摇摇头道:“不知道,按道理是该这样,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妥,一时却想不明白。”
青萝跌足道:“真急死我了。”
文茵看她那个样子,反倒轻轻笑了,喃喃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罢了,我吃了药嘴里总是发苦,你去给我弄点甜糯些的东西来。”
青萝知道她一贯如此,心里不管多难过,面上也都淡淡的,这会儿大概是真的连应付自己的心肠都没有了,忙答应着去了,出了门却又不放心,便将此事吩咐给院里的粗使丫头去做,自己则躲在门后留意着屋中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