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云兮去了两三日,竟然真的带回了麒麟角,而且还是彦瑛的。
玉衡满腹狐疑,绕着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看了几圈,没觉察出任何异常,不禁问:“你到底用什么换的?”
云兮淡淡一笑:“好在不是拿命换的。”说着走到重寰榻边,俯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拂了拂他的眉眼,之后转身离去,边走边道:“劳烦神君去跟酒神说一声,我这么多年在天宫实在呆够了,想去别处逛逛,就暂且不去他麾下效力了,请他另觅贤能吧。”话音未落,身影已经消散,自那之后,大家再没见过她,问若华时,他却肯定地说,云兮没事,只是躲起来了,可不知为何,他现在很难捕捉到她的行踪了,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她性命无忧。于是令玥更加肯定,忘情泉对她根本没起作用!
却说重寰服下玉清丹后,果然苏醒过来,又闭关疗养了二三百年,也就没有大碍了,出关之后,先是将满满接回身边亲自抚养,之后便一直找寻云兮的下落,却都无果。直到令玥生产之后,有个凡人忽然抱着个木匣子跑到南天门外,说是来送贺礼的,那时守将见他不大灵光的样子,便要轰他走,哪知程青云恰巧路过,看到那个凡人竟然惊呼:“师父。”
守将知道程青云出自北辰宫,又听他这一喊,赶紧亲自捧着匣子将那凡人送至琴丝殿。
重寰那时在教满满下棋,正苦笑着想:这孩子怎么跟她阿娘一样,在这上面都是不开窍的。忽然听到程青云的通禀,愣了片刻才道:“让他进来。”
等那凡人进来,重寰见果然是转世的冲和,眼圈便有些红,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道:“你说你来送贺礼?送给谁?又是谁让你送的?”
冲和瓮声瓮气地道:“我师娘啊,送给令玥仙官生的小娃娃。”
重寰几乎落下泪来,竭力稳住声音中的颤抖问:“你师娘?”
冲和憨憨笑道:“对啊,她说她是我师娘。”
重寰便又问:“她在哪儿?”
冲和挠挠头:“不知道,她很久很久以前就走了,只说大概等到这个时候,就把匣子里的东西送来给令玥仙官。哦,对了,顺便…顺便还可以来找师父。我可是掰着指头算的日子哦。”
重寰知道,他之所以表现得有些痴蠢,皆是神魂不全之故,过个一两万年也就好了,便只是问:“那她跟你说过什么吗?”
冲和想了想道:“说过很多啊,我从十多岁的时候,被爹娘忘在树林里,又被野猪追得满山跑,从遇到师娘起,她就跟我说过很多话。那时候她帮我打死了野猪,烤了猪肉问我好吃不好吃,后来还教我洗衣服,做饭,读书,写字,还教我剑术和修行。我笨,她就常气得敲着手里的竹棍子说:早知道不多这个事了,左右你师父耐心好,该等他来慢慢教你的。”
重寰失笑,又追问道:“她还说过别的什么话吗?”
冲和低头想了许久,忽然有些兴奋地喊到:“对,还有一句要带给师父的话。叫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重寰听到这句话,唇边的浅笑渐渐消失,到最后看不出一点情绪,满满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连忙滚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故意嗲声嗲气扭来扭去地道:“爹爹,我不要下棋了,你陪我去放风筝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原本云兮那句相忘于江湖,如同一盆冷水浇得重寰从头到脚都冰凉,可满满这一通卖萌撒娇,却让他的心又化了,他便只能叹着气捏捏她软糯糯的小脸道:“好,好,爹爹陪你放风筝。”随即又对程青云道,“罢了,先带你师父去把贺礼送了吧。”
程青云便领着冲和往月华宫来,令玥听他们说明了情况,万分疑惑地道:“这样看来,云兮是已经都想起来了。可她是怎么想起来的呢?”
玉衡的关注点却不在此,只是抱着不平:“重寰为她差点赔上性命,却只换来这么一句无情的话,怪不得气成那样。”
令玥却冷笑道:“不是他先要让别人忘的吗?如今遂了他的意,又不高兴了,我倒觉得云兮干得漂亮,气死他,活该!”
玉衡无奈叹道:“你们这些女人啊…简直不讲道理!”
令玥冷哼一声:“你们这些男人啊!就只会讲道理!”
他们正吵着,满满拖着重寰来找干娘和小弟弟玩儿了,玉衡趁空把令玥的话告诉了重寰之后劝道:“我觉得令玥说的很对,云兮现在就是还在赌气,过一阵子气消了也就好了。”
重寰点点头:“她气我是应该的,单是自作主张给她喝那两样东西,就已经太伤她的心,如今暂且不愿见我也罢了,左右总有气消的那一天,我可以等。但我真正担心的是,她为了拿到麒麟角,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虽然若华总说她没有性命之忧,可我心中始终不安,还是想早些见到她。”
玉衡点点头道:“我明白。”随即又问,“你没有去问过彦瑛吗?”
重寰叹道:“起初去了几次,却连彦瑛的面都没见上,最后一回,总算隔着帐幔说了两句话,她告诉我说:既然云兮拿到麒麟角后,都依约达成了她提出的条件,那她也不可言而无信,答应了云兮不说,就怎么都不能说。”
玉衡叹了口气:“那云兮会去哪里呢?灵墟?洞庭?或者幽冥?”
重寰摇摇头:“这些地方我都找过了,阿察说她确实去过,但没呆多少日子就走了,他虽像是有些未尽之言,却并没撒谎。鲤儿那里,也说云兮是去过的,算起来,应该是拿到麒麟角后,去幽冥之前,但看上去与平常的探望并无不同,走之前只管她要了两颗上好的鲛珠,虽是贵重之物,却也并不算太稀罕,所以她那时并未在意。至于我们在灵墟的居所,已空置很久了。”
玉衡不解:“空置?依依呢?修远呢?”
重寰摇摇头:“不知道,依依大概觉得云兮不会再回去,自行离开了吧,至于修远,当然是要伴她左右的。”
玉衡想了想低声道:“其实云兮暂时不回来也好,我现在总觉得若华不大对头,可到底哪里不对,我又说不上来。”
重寰不语,只微微点了点头,玉衡也就没有再往下说。
这时令玥把孩子们交给宫人看着,自己过来休息,说起云兮失去踪迹之前的事,不禁叹道:“我就说吧,你那个忘情泉对她多半没起什么作用,我之前就跟你们说过的,她把麒麟角给你们之后,还来过一趟月华宫,虽然事先叮嘱过满满,让她暂时不要叫云兮娘亲了,还说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但云兮一看到她就说很喜欢,还带着她疯玩儿了一整天,最后满满累了,趴在她身上睡着了,云兮这才说要走,刚放下孩子,眼泪就跟着落了下来,我问她怎么了,她只说不知为何心里难过。”她说着,叹了口气,“所以说情之至矣,怎么会因为一杯水就真的忘了。”
大家听了,正各自感慨时,令玥忽然又道:“不过有件事,我倒一直没想明白,她最后问我要了一些迷药,就是我们以前用来迷晕过饕餮的那种。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用,我起初以为,她是答应了彦瑛要替她去取哪个上古凶兽镇守的宝贝,还劝她不要贸然涉险,左右重寰的事我们还能再拖一些时日,或许能想到别的办法。她却道不是我想的那样,没什么凶险的,说完拿了药就走了。后来我一想又觉得不对,若是要取没有万全的把握得到的东西,彦瑛不会心甘情愿先交出麒麟角的…”
玉衡听到此处,忽然打断她道:“等等,你刚才说,以前用来迷晕过饕餮的那种药,这话是你添的,还是出自云兮之口?”
令玥一愣,随即拂掌道:“对呀!阿察不是说她的记忆是到惠骏丧礼之后为止吗?那怎么会记得我们去取荣枯草的事。”
玉衡望着重寰幽幽道:“上神,您的忘情泉和孟婆汤莫不是存得太久都过了效,一个也没能起作用…”
重寰皱眉不语,令玥想了想道:“大概是混在一起,效用反而相抵了,毕竟,过犹不及嘛。”
重寰听了她这话,忽然起身,玉衡问他去哪里,重寰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去问阿察。”
等到了幽冥,阿察已烹好茶在那里等着,不待他问便道:“知道你迟早会再来找我的,坐下喝杯茶,慢慢说吧。”
重寰便坐到他对面,接过他递上的茶,却没有喝。
阿察也不劝,只淡淡道:“一开始我跟你们一样,都被她糊弄过去了,直到她完成了和彦瑛的交易,再来找我时,才跟我说了实话。她说她根本没有忘记任何事,那时装作忘了不过是顺势而为,好让你安心去做你要做的事,无论结果如何,她生死相随,也就罢了…”
听到生死相随这一句,重寰的拢在广袖之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片刻之后又松开,继而问他:“她到底拿什么换的麒麟角,你知道吗?”
阿察盯着他,幽幽道:“知道,但她让我拿她的性命发过誓,不能说。”见重寰一脸悲怆,阿察叹了口气又道,“看来冲和带给你的那句话,你还是没听明白,那再听我说一遍吧。”他一字一句地道,“既然是彼此命中的劫数,何必非要相守,这世上本来也没有什么相聚是永恒的,唯有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