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寰沉默许久,最后低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阿察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这是天意。”
重寰听到此处,倏地站起来,疾步走到他身后的屏风前,竭力稳住心神,沉声道:“我知道天命不可违,之所以一意逆天而行,皆因舍不得你,如今就依你所愿顺应天意,也好…只是能不能让我再看你一眼,确定你安好?”
云兮坐在屏风后,早已清泪长流,待他说完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道:“我很好,也累了,您请便吧。”
重寰听了这话,忽然伸手把住屏风,像是下一刻就要将它掀翻的样子,阿察忙跑过来劝道:“姐…姐夫…咱有话好好说…别激动啊…”
他这一声姐夫,叫得重寰心又软了,继而想到玉衡的话,终于松开手长叹道:“罢,你好,便好。”说完转身离开。
阿察见他走了,忙转进屏风,拿手绢细细给云兮擦了泪,又扶着她出来,不住叹道:“你看看,我说你们缘分未尽吧,你难得来喝个茶,都恰巧能碰上他。不然你还是回他身边呆着吧,起码可以得到妥善照顾,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折磨彼此。”
云兮却淡淡笑道:“未尽也是孽缘,何苦呢?就算他有命再救我一次,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再拿来为他换取灵药了。再说我如今起居虽确有不便,却还没到完全不能自理的地步,况且早些年还捡了个小哑巴做徒弟,平常有他照顾足够了。放心,我也不傻,若真有别的事需要你们帮忙,我也不会客气的。”
阿察点点头:“那就好。”
这时夕阿从外面进来,拍着胸脯道:“我的主啊,这天枢上神平时虽然冷淡些,到底还算个好脾气的,怎么发起火来比主上您还可怕。”
阿察挑挑眉:“嗯,听出来了,您这是夸我呢。”
云兮叹了口气问:“他怎么发火了?”
夕阿便绘声绘色地讲道:“咱们冥府门口不是有个界石挺挡道吗?主上您以前还因为被上面尖尖的晶石划破了两件袍子,一直嚷着要把它往边上挪一挪,还要把上面的晶石都给磨平了,可后来到底也没动,只是因为上次神女姐姐的手指也被划破了,才动手磨了一半…”
阿察听得不耐烦了:“让你说天枢上神怎么发的火,你说那石头做什么,讲话要抓住重点,教了你多少遍了…”
夕阿却摆摆手道:“唉,您听我说完呀,就是界石上那些凸出来的晶石,刚才又将上神衣角上的一块绣纹给划破了,上神一怒之下,就把那石头击得粉碎。现在只剩下这么一块了。”她说着,摊开手掌,阿察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块鸽卵大小的碎石,当真是哭笑不得。云兮听了却叹道:“他心里难过,总要发泄发泄,你们多担待些吧。况且若是竹枝纹,应该就是我从前给他绣上去的,这个当口划破了,他的心情也可想而知。”夕阿想了想道:“就是的,您不说我还不觉得,这么看来应当是竹枝。”云兮听得苦笑连连:“不好意思,水平有限,也真难为他肯穿着招摇过市。”阿察则拈起那块界石碎片道:“也好也好,至少不用我再动手去搬它磨它了,这样,夕阿你去找个琉璃匣子,把它装进去摆在原来的地方就行了。”
却说重寰回到琴丝殿,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这时玉衡也送了满满回来,见他面色不佳,以为又没问出什么结果,便出言开解道:“唉,她既有心躲起来,自然不会那么轻易让你找到的。”
重寰叹了口气道:“不,我见到她了…准确地说,没见到面,只说了一句话。”
玉衡微讶:“这话怎么说。”
重寰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又补充道:“不过我听她说话气息平稳,并无不妥,总算稍稍放心了些,再加上想到你先前说的也很对,她现在能够置身事外,其实再好不过。罢了,暂且随她吧。”
玉衡点点头,又与他说了些别的事,便起身走了,这时冲和捧着他刚才换下来的那件外袍过来问:“师父,这个清理好了,现在是要送去冥府吗?”
重寰点点头:“你去,就跟你师娘说,衣服不小心又钩破了,请她帮忙补一补,别人没有这样的手艺。”
冲和听后挠挠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之后不知又想起了何事,到底没有开口,只捧着衣服老老实实去了,不多时就空着手回来复命,重寰便问他:“见着你师娘了?”
冲和道:“没有,冥主说,师娘已经走了,刚才师父是运气好恰巧碰上了,他也不常见她的。”
重寰叹了口气:“那衣服呢?”
冲和挠着头道:“冥主说,衣服可以先留下,师娘总还要去喝茶喝酒的,到时再请她补,顺便通知师父去取。”
重寰唇边泛起浅浅笑意,道了句:“知道了,你去忙吧。”
却说时光匆匆,转眼西王母家的蟠桃又丰收了,便照例定了吉日,摆了酒席,邀请三界有头有脸的都去品鉴,云兮此间一直怕又遇上重寰,所以只是在人间专心教导她的小徒弟,并未再到过幽冥,这一日忽然听青鸾说起蟠桃会的事,想到重寰必定要去赴会,而阿察向来不参与这类活动,便又摸到幽冥来找他喝酒。
阿察见她来了,一面取出重寰那件外袍,一面给随侍的小冥灵使了个眼色,那小冥灵便飞身跑去天宫报信。
阿察见云兮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角的破口,忽然有些心疼,便道:“唉,他也不知道你现在…要不…还是算了吧…”
云兮却淡淡笑道:“没关系,试试吧。夕阿,劳烦你帮我看着点。”
阿察只得悄悄叹着气,将针线递到她手中,看她慢慢地,一针一针,一线一线,缝补着那个破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夕阿道:“好了。”云兮便收了针,铰了线,叹道:“从前若肯像这样好好下点功夫,绣出的东西也不至于总不像样。”
阿察口中答应着,不住往外探身张望,心道我的好姐夫,都这么大一顿功夫了,你倒不着急,我这姐姐可是说走就走的。
正想着,云兮手腕上的莫忘铃忽然十分急促地响了起来,她有些疑惑地自语道:“这个令玥,到底什么事,急成这样。”
正说着,那铃声又骤然停止,紧接着就啪的一声,自己碎了。
云兮一愣,继而急道:“糟了。”说着已起身召唤出青鸾,阿察不明所以,看她那样,心中亦不安,忙拉着她问:“怎么了?”
云兮一面催着青鸾往天宫赶,一面沉声答道:“阿玥有危险。”
阿察看她神情凝重,知道必定出了大事,又不放心她独自前往,只得跟着。
其实小冥灵一早就找到重寰悄悄说明了情况,他虽不愿等,却因另有疑虑,踌躇了一阵,之后便被若华拉住一起去敬酒,喝了几杯之后,一看席间坐着的神仙们早已东倒西歪,立刻明白自己的疑虑是对的,便也回到座位,靠在案几上佯装头晕,若华假意唤了他几声,见他不应,又环顾四周,最后看了看已支着头昏昏睡去的天帝天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而,玉衡探过令玥的脉息,确定她并无大碍后,便站起身冷冷问:“若华,你到底想干什么?”
若华见他竟然无恙,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原以为最难骗过的是重寰,没想到竟然是你,凌恒,是我小瞧了你呀。”
玉衡冷笑一声,仍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或者说,你到底是谁?若华,还是安歌?”
若华却大笑着往外边走边道,“我自然是若华,不然还能是谁呢?安歌…算什么东西!”
玉衡听得心惊胆寒,却还是祭出长戟闪身挡到他面前:“我管你是谁,要想不干好事,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若华冷笑道:“旧情?玉衡神君,我被万魔噬身,困在封印下面那七八万年间,你们想到过旧情吗?”
玉衡道:“你怎知我们没有想过办法救你回来?”
若华讥讽笑道:“得了吧,几万年都没想到办法,一危及那丫头,忽然就想到了?你们还当我像七八万年前那么好蒙吗?说什么都信。”
玉衡叹道:“若华!你不要这样偏执…”他话未说完,若华已率先出手,口中还道:“你现在让开,我倒可以看在往日的情面暂且留着你。待我破了伽蓝印,率领魔界大军一统三界,咱们几个还能有福同享,若不让开…”
玉衡从前与摇光的战力倒是旗鼓相当,可若华如今吸收了安歌的大部分力量,他自然不是对手,很快便落了下风。正当在场那些尚且半醒着的神仙都看得焦急万分时,就听重寰淡淡问:“不让开,又当如何?”说着已飞身过来,若华冷笑道:“好,好,你也算不负我所望。不过就算你们两个一起上,我如今也不怕。”他话音未落,另几位神君也陆续起身,天玑掸掸衣衫道:“若再加上我们呢。”
若华见此情景,切齿道:“你们…好,好得很。”
玉衡叹道:“不是大家都要防着你,我们只是觉得这种场合,未免被连锅端,至少都应该保持清醒罢了。”
若华却忽然狞笑道:“所以,你们以为保持清醒就有用?”说着将手中的长枪往地上一插,双手拈诀,念动咒语,几位神君对视一眼,合力布下一道结界,以免伤及无辜,接着便催动内力与他斗法。正当双方对峙之际,他们设下的结界忽然崩塌,在场的都被强烈的灵力冲击所波及,个个被震得口吐鲜血,无一幸免。再看几位神君,也都捂住胸口不住吐血,若华更是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令玥此时也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到玉衡面前,带着哭腔问,“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玉衡拿衣袖拭去唇边的血迹,喘着粗气道:“放心,暂且死不了,”随即又叹道,“没想到这么小心,还是着了他的道。”
开阳道:“不应该啊,这酒菜我们都没真的入口,怎么会…”
重寰竭力稳住气息道:“只怕他布这个局已不是一两天了。”
若华狂笑一阵道:“那是自然,这下毒也是要讲技巧的嘛,一点一点掺进你们的饮食、熏香,抹在你们常用的器物上,虽然费些功夫,却最有效,也最不易被察觉,对不对。”
天璇有些痛心疾首地道:“若华,你现在怎么这样…”
天权却打断他道:“他的神魂受了七八万年的邪魔浸染,早已移了心性,之所以能够驯服安歌,乃是因为他已成为比安歌还要可怕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