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大家都没再提过这些事,云兮每日除了撰写命簿,其余时间都在调息疗伤,精进修为,与此同时,她还吃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黄中李,青云芝,混沌藕,菩提参...诸如此类,大多是别人提前送给他们的新婚贺礼,其实云兮怕今后还礼麻烦,打算礼金礼品一概不收的,可东海那条老龙不知怎么想通了,为了缓和关系,竟然送了一大盒鲛珠过来,重寰本来就在为云兮搜罗这些治伤补精元的圣物,自然不会拒绝,此例一开,大家就都心照不宣地送了这类物品来,重寰也乐得不用再天上地下地到处找,而是日日守在云兮身边,只在需要他降世时才离开几日。每到此时,他都再三嘱咐玉衡他们一定要寸步不离地看住云兮。玉衡和令玥知道他的担心,按照之前那个桃花精的说法,彤蛾一定是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再对她下手,因此他们也丝毫不敢怠慢,连夜间也一个屋外一个屋里的守着,倒是弄得云兮很不自在,但又一想,自己现在确然是再经不起折腾了,只得乖乖听他们安排。
在大家的悉心照料和她自己的不懈努力下,云兮只用了几百年的时间,不仅养好了伤,修为突飞猛进,按着重寰的说法,照这个势头下去,她应该很快就不怕那六十四道天雷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目前还有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他们的婚仪。
从定下日子的那天起,芸娘就开始准备婚仪要用的裁雪酒,直到婚仪前半年才基本完成,云兮在被她拎着去检视成果的路上听她说起时还玩笑道:“看来你也是个懒散人。”直到进了酒窖,才明白她那会儿为何只默默白了自己一眼。
那时云兮愣了许久,才转过头问身后的天权,“不是说简单操办吗?怎么会弄这么多酒?”
天权道:“的确是按最简单的仪礼准备的,到时候你和重寰只需要祭一下天地,喝杯合卺酒就行了。”
云兮扶着身边的大酒缸叹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到底请了多少人?”
“原本按你的要求,只请了天帝天后、东王公、西王母、达摩、观音,还有南斗几位星君这些必须要请的尊神近友,可消息一传开,灵墟这边和天界诸神不必说,连同青丘、四海、八荒、九州、地府、幽冥甚至妖界、阿修罗界略有些头脸的,也不管跟北辰宫有交情没交情,都主动送了礼物来致贺,并且全都说了一定要来喝喜酒,你也知道,这种事不可能谢绝的。”
云兮在心里默默估计了一下她这几百年吃用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扶额叹道:“我的天...这酒席要怎么摆...”
天权道:“齐昭约略算了一下,应该差不多要摆个十来日的流水席。”
云兮苦着脸道:“十来...日...”
天权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重寰早安排好了,你们只需要在仪礼开始时出现一下,走完我刚才说的两个流程,之后就一起去人间呆个百十来年再回来,基本可以躲过那十日。”
云兮这才松了口气。
等到婚仪前的两个月,礼服礼冠也送到了,云兮围着那顶发冠转了几圈,忧心忡忡地道:“这顶发冠看着怎么比我的星辰冠还要沉的样子。”
令玥原本领着依依在一旁忙忙碌碌收拾着礼服,听了她这话,翻了个白眼道:“仙君,这顶发冠可是天后拿自己大婚时的后冠改了送来的贺礼,您还嫌。”
云兮哭丧着脸道:“上次她不是已经送过一个了吗,又送…”
令玥听了急得连连道:“呸呸呸,你也不怕天枢神君听了生气,这时候说这个也犯忌讳啊。”说着伸手解去她的外衣,又和依依一道七手八脚地帮她把礼服礼冠穿戴停当,最后退开几步细细打量一番,叹道:“要不怎么说玄女手艺好呢,你这样的小身板儿,平日裹在那宽袍大袖的仙衫里,若不看脸,还真是有些男女莫辨,这一穿上她做的礼服,竟也显得玲珑有致的。”
云兮哭笑不得,便一边道:“你再胡说。”一边作势要去拧她的脸,令玥便绕着依依躲,三人笑闹了一阵,便听门外响起一个女声:“姐姐真是好没心肝,我成婚时不去观礼也罢了,自己的婚仪也不来相请,当真是看不上鲤儿吗?”
云兮连忙迎了出来,果见大着肚子的敖红鲤站在门外,笑吟吟把她望着,便赶紧和令玥一左一右扶着她进屋坐下,连连道:“这么远你怎么跑来了,也不怕动了胎气。”
鲤儿道:“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云兮看她精神的确很好,这才放心解释道:“你成婚时我不去观礼,不过觉得自己新寡丧气,去了反倒不好。如今没去请你,一则起初连婚仪也是不想办的,二则知道婚礼恰巧选在了你快要临盆之日,故而…”
鲤儿笑着拍拍她的手道:“知道知道,所以我才要趁自己还能四处溜达,巴巴地先赶来看看嘛。”
此时玉衡在外面喊道:“阿玥,锦岚让你去帮忙清点一下仪礼用的东西。”
令玥忙答道:“哎,我就来。”说完对着镜子理了鬓发,整了衣衫,匆匆出去,云兮便对依依道:“我这儿没什么,你去给阿玥帮忙吧。”之后便拉着鲤儿聊了许久,直到柳乐归在门外唤:“夫人,咱们该回去了。”
云兮见鲤儿一面起身一面娇滴滴答着:“唉,就来。”不禁掩口笑了。
鲤儿便红着脸嗔道:“姐姐笑什么。”
云兮一面扶着她往外走,一面道:“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们两个当初斗得跟乌眼鸡一样,现在竟能共结连理,还这般恩爱。”
鲤儿笑着道:“姐姐不知道,他自加冠之后,言行举止就与之前大为不同,前些年又承袭了洞庭君位,便越发稳重了,我们看在眼里,觉得浪子回头实属不易,因此他家一提亲,我们就想着,且应下来,以资鼓励吧。”
云兮听得直发笑,刚推开门,柳乐归便恭恭敬敬对她一揖,口中还道:“见过仙君。”接着便将鲤儿小心扶住,举手投足颇有些风度翩翩的意思,的确与之前的纨绔之态大不相同。
云兮不禁叹道:“士别三日,果然应当刮目相看。”
柳乐归却只是笑着道“不敢”,又与云兮寒暄了几句,便携着鲤儿,由等在一旁的冲和送走了。
云兮站在房门口看着他们走远,才掩门进去,之后不久,重寰便回来了,彼时云兮已卸下了头冠,正披散着头发对着镜子发呆,见他进来,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胸口。
重寰一看便知是之前那道伤痕的位置,玄女这件礼服的确什么都好,可就是正好将那伤痕露了出来,平日有衣襟遮住,云兮还不太在意,此刻她将令玥方才特意别在那儿的木芙蓉拿开,才惊觉这疤横在那里实在有点违和。
重寰却只是微笑着走到她身边,一手环住她的腰身,一手握住她挡在胸口的纤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道:“别担心,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见云兮一脸茫然,他便又笑着将她拥进怀里,抚着她细软的发丝,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过两日你就知道了。”说完握住她的双手道:“先把衣服换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云兮失笑:“阿玥刚才还在数落我,说我们这两个当事人,竟然比谁都悠闲,此刻他们正忙,若是再躲出去,一会儿回来又要被她叨叨个不停了。”
重寰却道:“我们在这里,他们就事事都要来同我们商量,若不在,反倒能立刻自己决定了,我们出去,既躲了清净,又提高了他们的办事效率,何乐不为呢?”
云兮笑着叹道:“当初是谁跟我说的来着,玉衡神君嘴虽有些太贫了,却好过天枢总不讲话。可我如今怎么越来越觉得神君您嘴碎的功夫实则胜过玉衡君不止十倍,而且讲起歪理邪说来,竟也是一套一套的。”
重寰笑而不答,只催促着她快换衣服。等到他们四处逛了一大圈回来,果然得了令玥好大一通数落,而且整个晚膳时间,大家都在跟他们确认许多细节,正当云兮腹诽着吃个饭也不得清净时,重寰忽然放下碗筷,起身道:“那个桃花精找我了,应该是遇到了彤蛾,我去看看。”
云兮听了,眼珠一转,蹭地一下跟着站起来道:“我也去,这次我一定要亲手收拾收拾他才行。”
令玥使劲将她按回座位,气极败坏地道:“新娘子,自己的婚仪,咱能走点儿心吗?”
重寰也不说话,只在唇边泛起一丝浅笑,转身举步,云兮生怕独自被留下来听他们讲婚仪的事,赶紧从令玥手下挣脱开,扯着重寰的衣袖跟着遁了。
等到二人出门行了老远,云兮才松了口气,喟然叹道:“您这上神的脑子果然要灵光些,我就想不到这样的借口,只是可惜了今天的那些好菜,其实还挺合我胃口的。”
重寰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些,不疾不徐地道:“不是借口,那个小丫头真的在发讯号。”
云兮愕然:“那...上神您怎么还能这样...呃...从容...”
重寰笑道:“我推给她那个诀,也是个结界,就算是安歌,也没那么容易破,更何况区区一个彤蛾。”
云兮“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重寰问:“想什么呢?”
云兮闷闷地道:“我在想,我到底何德何能,值得安歌这样念念不忘。”
重寰笑容一窒,但瞬间又恢复如初,淡淡道了句:“到了。”
云兮这才看到,那个桃花精原本半隐在一片花荫下,背对着他们站着,此刻听到动静,正回过头来看。
待走到她近前,重寰问:“彤蛾呢?”
那桃花精见到重寰时还一脸惊喜,眼睛里都闪着光,却都在瞥见他身后跟着的云兮时黯淡下来。
云兮看她那个样子,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于是替她答道:“多半是被您天枢上神的威名所震慑,跑了吧。我到附近去看看,这个彤蛾,看被我逮到怎么收拾他。”说着自顾自离开了。
彤蛾自然是没出现过的,云兮在附近闲晃了一大圈,估摸着人家小姑娘该诉的衷肠差不多诉完了,才慢腾腾摸回去,只见重寰负手独自立在原处,仿佛已经站了很久。
彼时,有风过,吹落一树繁花,被潺潺的流水裹挟着,渐行渐远。
云兮咂咂嘴:“啧啧,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重寰轻笑一声道:“你跑那么快,就不怕被人挖了墙角吗?”
云兮也是一笑:“是我的,挖不走,不是我的,天天抱在怀中也无用。再说人家小姑娘其实挺不容易的,换成我,怕是没有勇气这个时候跑来告白...”
她尚未说完,便被重寰温柔而缠绵的吻截住,继而又与他在这片花荫掩映处,寻到了极乐之巅,那一肚子酸溜溜的风凉话,自然也就忘到了脑后。
等回到住处,大家都还没散,看样子是专等着他们的,云兮望了重寰一眼,心道早知道有这么麻烦,就坚决不让他们张罗什么婚仪了,随便祭一下天地就得了呗,现在真是,作茧自缚。
回答完令玥的那些问题,夜已经很深了,云兮原本瞌睡连天,全凭着一口仙气勉强撑到最后,可等到梳洗过后躺在榻上,却又睡不着了,只是瞪眼望着房梁发呆。
重寰见状问她怎么了,她答道:“我是在想,成婚到底有什么意思,若是两情相悦,在一起就好了,何必非得成个婚呢,且不说那一纸婚书能不能真正约束住谁,就连这婚仪,好像也没多大意义,都是自寻麻烦罢了。”
重寰失笑,轻叹道:“还真是片自在浮云呐。”
云兮撇撇嘴,却还是习惯性地将头靠在了他胸膛,重寰抚着她细软的发丝,缓缓道:“一纸婚书的确不能真的约束住谁,却是彼此间明明白白的承诺,有了它便可以免去许多猜疑,不好吗。”
云兮听到此处,笑道:“说得有理,那照你这么说,婚仪也就是为了明明白白告诉大家:这俩已经有主了,别再打他们的主意了,对吧?”
重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亦笑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