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这会儿功夫,玉衡已经拿着金丹先给了天权一枚,维持住云兮真身,又找到重寰,给袁沛霖服下一枚。待沛霖伤势稳定,开阳的人也正好赶来将她救走,他们虽不放心,却也只能隐身随行,等到了军营,她的衣服就被御医扒开,露出裹胸,惊呆众人。开阳亦是震惊,命女官确认她的性别之后,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问随侍身边的辅星:“袁氏一族代代为国尽忠,此番虽犯欺君之罪,但要就这么将他满门抄斩,朕也不太忍心,可若不发落,又将国法置之何地?实在是左右为难,不知爱卿可有破解之计?”
辅星思忖着道:“不若就此宣告袁沛霖将军壮烈牺牲,追谥,厚葬,也算告慰了袁氏满门忠烈。”
开阳道:“这个不难,只是,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辅星道:“她?她足智多谋,英勇善战,陛下要么将她留在身边,要么就杀了她,总之不让她为他人所用。”
开阳蹙了蹙眉,道:“若要留,怎么个留法。”
辅星笑道:“陛下不若将她改个名字,纳入后宫,有些事上,她还能第一时间帮着出出主意。”
开阳思忖半晌,对身边的制诏御史点点头道:“拟诏吧。”
袁沛霖刚刚醒转,一直等在身边的内官就对她宣了诏,她听了这道旨,红着眼圈,努力撑起身体翻下床跪倒在地,半天才挤出一句:“臣,袁浠,领命。”
玉衡看到此处,用手肘拱了拱一旁皱着眉的重寰道:“我很是好奇,你们这些下界做皇帝的是不是都这个德性,动不动就把别人纳入后宫,也不管人乐意不乐意。”
见重寰白了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开,他便又一路追着问:“话说回来,你当初是怎么把她一个舞姬弄进后宫的?听说最后还给她追封了皇后,到底怎么回事?我真是有点好奇了。哎,重寰,你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待他们返回蒹葭殿,重寰就见天权一脸凝重地坐在云兮榻边,天璇和天玑也沉默地袖着手坐在案几旁,令玥则在屋中不停来回踱步。
他心下一沉,忙上前询问,天权道:“重寰,彤蛾那把刀,有问题。”说着掀起云兮身上盖着的薄毯,略略拉开她的衣领,重寰这才看见,她胸口赫然横着一道猩红的伤疤,位置也与袁浠,也就是袁沛霖伤处相同。
天权道:“即便她转世的凡体为妖刀所伤,至多是元神受损,真身不可能有散逸的迹象,可刚才若不是玉衡的金丹送得及时,她一半的真身,此刻恐怕已经没了。而且你也看到了,普通的妖刀,扎到转世的凡体上,怎么可能在仙身上留下伤痕,所以...”
重寰接过他的话:“所以,彤蛾的背后,可能是她。”
令玥听得一头雾水,“谁?”
玉衡叹了口气:“安歌。”
令玥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她不是...被封印了吗?”
天璇沉吟着道:“那封印早就有裂隙了。以安歌的能力,散出部分神识,穿过那些裂隙找到一个彤蛾这样的傀儡帮她做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令玥听得心惊胆寒,不由得抓紧了玉衡的手,玉衡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自然心生怜惜,便一手反握着她,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不怕不怕,我还在呢。”
令玥摇摇头道:“我不怕,我只是奇怪,这天界这么多神仙,她为什么单单看中了云兮,要急着对她下手。”
天玑看了一眼紧紧皱着眉的重寰,幽幽道:“这世间万物,没有一样东西是完全纯净的,浮云也一样,虽是清气上升形成,却需要有别的东西作核才会凝结成云,普通浮云的核,可能是些天地间的尘埃杂质,所以很容易就消散了,而云兮的真身之所以能够长久不散,乃是因为那个作核的是若华的神识,你也知道,那时候神魔大战刚刚结束,她元神里除了若华的神识,还会不会隐藏着些别的对安歌来说很重要,我们却尚未探知的东西,也是说不清楚的事。”
他话音刚落,天璇便沉吟着道:“到底是什么呢?她身上明明没有魔气啊。”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重寰才道:“先不管这个,如今最要紧的,是让她安全度完这一世,否则一旦引起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天权点点头道:“对,本来她应天劫的时间就在这一两千年间,先前受损的元神还没完全恢复,这次又伤成这样,如果再加上反噬之力,就算一直在灵墟将养直至应劫之日,也是挨不过去的。”
众人听了,都忧虑地望向悬在廊下的鸿蒙境。
此时的鸿蒙境中,袁浠正穿着婕妤的冠服,被一顶肩舆抬入皇宫,重寰盯着她落寞的身影,沉吟着道:“我担心彤蛾还会有所行动,所以打算去人间,在她身边盯着。”
天权听了点点头:“如此也好,免得又像这次一样措手不及,这里有我们守着,你不用担心。”
玉衡想了想道:“那我陪你去吧。人间岁月悠悠,你去了又不能现身,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该多无聊。”
见重寰点头,令玥道:“那我也去吧,反正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去了还能多双眼睛盯着。”
议定之后,重寰他们三个便匆匆入了鸿蒙境。等来到袁浠身边,才见她正倚在熏笼旁,一手拿着个绣花绷子,一手拿着针线,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上面扎着。
令玥笑道:“想不到还有见到云兮绣花的一天。”说着就凑上前好奇地看了一会儿,越看眼睛睁得越大,“她这绣的是个啥。”
重寰和玉衡便也凑上前看了看,皆是无奈一笑,玉衡撇着嘴摇头叹道:“怕是个豆腐花。”
此时袁浠的贴身女官阿萝从外面进来,也看了看她手中的绣活,摇头叹道:“婕妤绣成这样可不行,太后娘娘看了会生气的。”
袁浠听了这话,只得铰了绣线,将绣布从绷子上拆下来往身边的炭盆里一扔,叹道:“谁让她们总要强人所难呢。”
阿萝掩口笑道:“可也是,对婕妤来说,这小小的绣花针拿着怕是比刀枪剑戟都还重些。”
袁浠听了这话,无奈笑道,“可我现在也拿不动那些东西了,倒真成了皇后殿下口中的废物。”说完起身拉开暖阁的门,门外呼号的北风立刻卷着雪花向她袭来,她冻得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举起广袖去挡,人也往后退了半步。
阿萝见了,忙从架子上拿来大毛风氅给她披上,劝慰道:“婕妤只是萧关之战留下的伤还没好而已,陛下不也说了吗,您要安心静养,才能好得快些呀。”
袁浠听了只是淡淡一笑,随即慢慢踱到廊下,半倚在栏杆上,望着空中飘飘洒洒的雪花发起呆来。
重寰也缓缓走到她身边,负手而立,静静陪她看着这漫天风雪。
直到殿外传来一声内官尖细的通传:“陛下驾到”。
玉衡听了轻咳一声,对重寰道:“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反正我们还在这儿。”
重寰垂下眼眸,似乎在犹豫,而袁浠已对开阳行过了礼,开阳笑着伸手来扶她,“怎么这么久了,还在行揖礼。”可袁浠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
开阳见状,不以为意地将手收回来背在身后,淡淡笑道:“婕妤今日觉得如何了?”
袁浠低眉敛目,躬身拱手道:“臣...呃...妾好多了,谢陛下关心。”
开阳听了点点头,自己走到熏笼旁坐下,又对袁浠道:“你也坐吧,别站着了。”袁浠便在他下首坐了,开阳与她闲话了几句,又问了她一些军中事务。袁浠很清楚他将自己留在身边的目的,也觉得辅弼君王仍然是她应尽的为臣之义,便兢兢业业一一对答。
对此,开阳似乎也很是满意,唇边一直都噙着浅浅的笑意。
待两人议完事,又闲坐了一会儿,袁浠听到更鼓已响过了第二遍,可开阳都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说道:“今日医官又来为妾诊过脉,还是说静养为宜,不能勉强行动,妾自己也觉得伤口处连呼吸时也还有些隐隐作痛。故而...故而恐怕尚不能侍奉陛下。”
开阳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立刻淡了下去,显然是对她一再的拒绝有些不悦,可转念一想,觉得她自小被当男孩子养着,又在军营里混了那么久,也许是还不太适应嫔妃的身份,况且对他来说,她最有价值的地方也并不在此,因而只淡淡道了句:“无妨,那婕妤先好好养着吧。”便起身走了。
可还没等开阳没走远,他身边的内官就对着阿萝数落开了,“你们婕妤是怎么回事,十次有九次都让陛下吃闭门羹,欲擒故纵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尽管袁浠心里不愿意,可终究还是有躲不过的时候,不久之后,闲言碎语就传到了太后耳中,那位老人家本就不大喜欢她,觉得她不修妇德,根本就不算个好女子,如今连侍奉主君,为皇家开枝散叶这样的“分内事”都还一味推脱,自然十分愤怒,当即罚她在螽斯殿长跪着抄了一夜的《观世音菩萨普品门》。袁浠心里其实一直很清楚,有些事避无可避,只不过是心里始终觉得别扭,才总找些借口回避而已。可如今,终究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那之后,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侍奉主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