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得见红色和黑色的碰撞,像是打翻了染料桶,将整个仙界都遮蔽起来,眼前只有鲜艳红色和有些模糊的黑色,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祭坛发出一点点微弱的金色光芒,将众人庇护在金光之下,隔绝开了上方的侵袭。
沧芷站在原地连剑都还没举起来,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一抹熟悉至极的身影,他打开了神盾,带着热烈的火光,将自己和沧芷护在神盾之下。
只是片刻功夫,神盾裂开一个缝隙,震得沧芷和岚向后飞去,神剑却碎成了粉末,被风吹散了,天帝被打飞出去,手似乎断了,抬不起来,颤颤巍巍地蹲下,吐出一口血来。沧芷被岚护在怀里倒在一朵云彩上,她急忙扶着岚往祭坛方向落下去,一边问:“你怎么在这?妖界的事呢?”
“刚刚结束。”岚有些虚弱,扶着胸口强压这自己紊乱的内息,以妖身动神器,确实过于勉强了。
沧芷落在祭坛上,叶姝早就等在那,沧芷让岚靠着祭坛坐下,叮嘱叶姝照顾他,岚看了一眼叶姝,勉强笑了笑:“有劳叶姑娘。”叶姝也冲他笑笑,拿出一颗药丸塞进岚嘴里:“看在清暄的面子上而已。”
沧芷又站在了天帝对面,一身红色的衣裙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霜色,银线绣着梨花在阳光下反射出光芒,似乎是世间最纯洁无瑕的仙子,沧芷的睫毛也染上了一层雪白,手中的清绝散发着冷意,本该是带着生机的梨花,如今却像是冥界的笑面修罗,天帝被这光芒晃了眼,别过头去眨了眨眼,听见沧芷冰冷的声音想起,让他浑身爬满了寒意:“若非父帝仁慈,你绝不会活到如今,若你今日没有伤岚,我大可留你一命,你碰了我的逆鳞。”
天帝睁开眼,面前早已不是云海翻滚的通神峰上空,大片的梨树包围着他,只让他觉得压抑喘不上气,脚下是裸露在地面的庞大树根,寒冷的风吹过来,带着阵阵落花,如刀刃一般密密麻麻的划过天帝的身体,刺穿他的五脏六腑。天帝恍惚间看见一个女孩光着脚坐在树枝上,咯咯咯的冲他笑,他顾不上身上的千疮百孔,只是朝那女孩伸手,喃喃道:“阿芷,我的,我的……”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他说不出。
岚看着上方的沧芷,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她的瞳孔已经变成雪白色,幽幽的泛着光,整个人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面无表情的盯着倒在地上的天帝,岚扥了扥叶姝的袖子,道:“叶姝,阿芷她好像不太对,她身上怎么一点气息都没有,连杀意也感觉不到。”叶姝也察觉到了,她看着沧芷的眉间隐隐约约有个什么印记,若隐若现,看不清楚,叶姝拍了拍岚的胳膊,道:“你别担心,我去看看。许是气急攻心,走火入魔了。”
叶姝站在沧芷身旁试探着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唤她:“清暄?清暄?沧芷!”沧芷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死死地盯着面前正被撕扯着的男人,心中有无限的恨意,那场千年前的杀戮在她面前反复上演,父帝毒发身亡时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母亲万箭穿心时痛苦的样子,叶家被屠杀殆尽后的样子,她还看见轮回中一次次死去的叶姝,在她面前死去的叶晓竹,那些被安上罪名处以雷刑的将士,岚妖丹破裂面无血色的样子,还有岚刚刚挡在她身前的样子,这一切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他将自己的不幸当成了毁灭世界的理由。
叶姝摸不出沧芷的脉,她浑身冰冷,气息微弱,叶姝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扭头看向下面的岚,寻求帮助,叶姝着急的快要哭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叶姝觉得沧芷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好远好远,她抓不住。
岚强撑着身体将沧芷揽在怀里,紧紧的抱住她,温柔的抚着她单薄的后背,耐心的安抚着:“阿芷,停下来吧,我们都在。阿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阿芷,有我在。”
身后的天帝忽然痛苦的嘶吼了一声,躺在一边一动不动,逐渐化为灰烬飘散。叶姝吓了一跳,捂着嘴不敢看,让一个天生仙骨的仙人灰飞烟灭这件事,哪怕是修为最高的上古仙者也做不到。
她忙摸了摸沧芷的胳膊,似乎逐渐回温了,瞳孔中的白色褪去,露出黑色的眸子,她欣喜的拨了拨抱着沧芷的岚,道:“回来了,回来了,清暄回来了。”岚闻言松开怀抱,想要看看沧芷,沧芷却在脱离怀抱的那一瞬间如枯叶般往下坠,岚慌了神,急忙又将沧芷揽回来,打横抱起,刚落在祭坛上便急匆匆地向人群中吼道:“医仙呢?医仙何在?”
沧芷似乎做了一个好长的梦,记不清了,只是梦里有个声音提醒她,她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沧芷笑了笑,她当然知道,她早知道。
那个人会带着她玩,会送给她很多礼物,会给她讲故事,为她唱歌,教她仙术,那个人给了她很多快乐。可那个人也告诉她,她不过是因为那棵梨树才成为公主,那个人告诉她,父帝和母后是在利用她,那个人告诉她,这个世界就该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那个人还说,他要亲手杀了天帝天后,他要毁了自己的家。那个人很爱她,可是他却从来没做过沧芷的父亲。
沧芷早就听说了他是最不受宠的那个孩子,他是被人称作野种的孩子,他永远也得不到父亲的夸奖或笑脸,他永远也比不过自己的哥哥,就连那个神界赐予他的孩子,也要被夺走。沧芷体谅他的恨,也原谅他口无遮拦的伤害,理解他所做的一切报复,可是他真的杀了他的哥哥嫂嫂,他毁了沧芷的家。
从那天他在大殿之上告诉沧芷:你已经长大了,别再像小时候那样到处玩了。从那一刻开始,沧芷就已经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沧芷醒来的时候,叶姝正拍着她哼歌,一边用手蹭着她的脸,似乎在擦什么东西。叶姝说,她一直大哭个不停,撕心裂肺般的,双拳紧握,将自己的手都抠破了。沧芷笑了笑,说:“没事,做了一个噩梦而已。”沧芷知道,不是。
叶姝起身要去找医仙来看,却被沧芷拉住胳膊,她虚弱着说:“别去了,我已经没事了,岚呢?”叶姝又坐下来解释道:“他说妖界有事要处理,先回去了。”沧芷了然的点了点头,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刚想说自己饿了,就看见沐蠡带着一众仙婢进来,端了一桌子美食,都是一些清淡滋补的食物。
沐蠡指挥着仙婢将食物摆好,便让她们退了下去,走到沧芷床边跪拜道:“臣,叩见陛下,问陛下安。”沧芷噗嗤一声笑出来,急忙让叶姝将他扶起来,调侃道:“喊什么陛下,我看那些小姑娘更听你的话些。”沐蠡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道:“都是借了陛下的势,狐假虎威罢了。”说着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外衫,等着叶姝将沧芷扶起来轻手轻脚的给她披上。
沧芷看着一桌子菜笑了笑,问一边的沐蠡:“这是岚安排的吧,他总是记得我的小习惯。”甜软的蒸饭里面没有沧芷不喜欢吃得花生,甜枣去了皮和核,只剩下枣肉。虾壳完整的剥下,虚虚的套在虾肉外面,咸粥里的青菜是已经被煮烂的叶子,蛋羹被划上了整整齐齐的道,让调味的汁液渗透进去,这一切都是岚才记得的。沐蠡笑了笑算是默认,接着悄悄退了出去。
每一道菜都带着熟悉的味道,沧芷慢吞吞的一口口吃着,她觉得,她肯定是太饿了,不然怎么会吃顿饭都要掉眼泪,叶姝吓了一跳,凑上去拿手帕给沧芷擦眼泪,担忧的问:“怎么了?怎么哭了?不和胃口?”沧芷索性趴在叶姝的肩头嚎啕大哭起来,叶姝听出来了,她解脱了,从一千年的噩梦中彻底解脱了。叶姝笑了,拍着她的后背哄她:“从今以后,你可以慢慢悠悠的享受每一顿,可以去山间散步,可坐在云头数星星,一切都结束了,清暄,你该笑,以后都是好日子了。”沧芷闻言咯咯咯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抹着眼泪,但她心里知道,还远远没有结束。
沧芷休息了几天终于身体大好,沐蠡筹备的登基大典也近在眼前了。整个天宫又热闹起来,四处都摆满了沧芷最爱的梨花,白玉的建筑被擦得干干净净,路上到处都撒着漂亮的花瓣,众人都欢喜极了。
沧芷还住在自己的清秋殿,和叶姝挤在秋千上看书。有个漂亮的小仙婢进来传话,道:“陛下,孙将军求见。”沧芷和叶姝对视一眼,叶姝默默起身往东院去了,沧芷这才回了那小仙婢的话:“请进来吧。”
孙勇没有披着甲,也没带兵刃,一身简单的衣衫看起来倒有些文人的模样,他规矩的行了跪拜礼,道:“小仙孙勇,叩见陛下,问陛下安。”沧芷没看他,冷淡的回道:“将军有事?”孙勇拱手,不敢直视沧芷,道:“陛下当日答应小仙,还小仙自由身,不知可还作数。”沧芷笑了笑,晃着秋千道:“自然作数。”说着,扔给孙勇一个玉坠,道:“你拿着这个去找听月仙君,他会送你入轮回,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孙勇像是捧着一个宝贝似的捧着那玉坠,跪下连连磕了三个响头:“陛下大恩,小仙永生铭记。”沧芷没理他,自顾自的哼起歌来,孙勇识趣地退了下去。
他什么也没带,自己孤零零的往听月仙君处走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浑身轻松,脚步都轻快起来,却在下一秒永远的停住了脚步,一支泛着白光的箭直直地插在他的胸口,一击毙命。他倒下了,倒在天宫门口,距离宫门一步之遥。
叶姝冷着脸收起弓,孤身立于高耸的宫殿顶上,风吹着她的衣摆,吹起她的发丝,也将她的声音吹散在风里,她说:“命数已定,逃不掉的。”
叶姝被罚禁足,三个月,沧芷收缴了她所有的兵器,将孙勇葬在陵园中,找了匠仙替他做了漂亮的墓碑。
叶姝知道,这天下有悠悠众口要堵。叶姝也知道,沧芷故意让孙勇独自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