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医馆
明文表示不放心,想跟我一起,被我拒绝了,临走时他脱下青色外袍,为我披上,将我裙子上的血迹挡了个干净。
我们魂灵之身,自地府而来,身上多少也会有些许腐败之气,灵力越低,腐败之气越甚,可是明文的衣袍却罕见的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这股味道甚至让我有些许的熟悉,仿佛裹挟着很深远的记忆,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可认真细想,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多谢明文公子。”
明文点点头:“去吧。”
顺着点点血迹,一路往城南而去,又是城南,我不自觉地想起昨晚去过的荒芜之地,那简直就像颖城里的异类,与繁华的城中格格不入。
越往前走,建筑越是破旧,顺着血迹走进一条幽深的巷子,两旁是低矮破旧的房屋,与夜晚的寂静相比,白天这里有了些许人气,只是跟城中的繁华热闹不同,这里看着几乎都是老弱病残,而且个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搭在脸上,就这么坐在街边一动不动,反而我唐突地走过来,像是不速之客。
巷子的前方是一间破败的土地庙,而地上的血迹,正往哪个方向而去。
“果然跑到这里来了。”走得近了,便听到几个孩子的叫骂声,其中一个冷哼道,“刚才不是跑得挺快嘛,现在怎么不跑了,平日里偷鸡摸狗也就算了,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可你倒好,连我家公子的药你都敢偷,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这药三百两才这么点,你小子胆大包天,公子命我等过来把你的手剁了拿回去喂狗!”
“不要,你们不要这样!哥哥,你快醒醒!”
看来是那个孩子偷了人家的药,被人家找上来了。
我赶紧使了个绊子,在几个少年正要动手时,他们脚下猛的一绊,几人齐刷刷的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为首的一个少年率先爬起来,大叫起来:“是哪个不长眼的!陈家的事也敢插手!”
可等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当然没人,这种场面应该叫见鬼。
“算了,速战速决,你们给我按住这小子!”少年说着,几人又要动手。
我暗地里打了个响指,几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又齐刷刷跌了一地。
几人面色都变了,地上没有任何障碍物,周围也不见一个人,可就真的青天白日的,齐刷刷见鬼了。
我接着又打了一个响指,接着从四面八方涌进一些透明的灵体,那是附近的游魂,灵力十分微弱,没有任何意识,只是顺从来自地府最简单的命令。
“老大,我好像爬不起来……”其中一个少年额上冷汗直冒,声音中带着惊恐。
“是啊……我,我也爬不起来!”另一个少年双手张牙舞爪,挣扎了好一会也没爬起来。
当然爬不起来,那些灵体正死死的趴在他们背上,将他们往下压。
没费多少功夫,几个小孩就被吓得够呛,连滚带爬的离开了破庙。
我这才看到了两个孩子的处境,土地庙破败不堪,庙里就一堆干草,男孩头上脸上都是血,躺在干草上,脸色苍白,身上破旧的衣服也被血染得通红,这样下去,估计是没救了。
旁边小一点的女孩见我赶跑了少年,就如同看到了什么救星一般,直接过来就跪在我面前,央求我救她的哥哥。
我赶紧扶她起来,问她,“这附近可有医馆?”
她摇摇头。
“那你哥哥为何知道要拿药回来?”
“羽先生说过,我的病要吃药才能好。”女孩说,我这才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胸腔里就会发出嘶嘶的声音,让她说话都显得有几分吃力。
“那好,你带我去找羽先生。”
男孩伤得很重,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趁小女孩不注意,我暗自向男孩的伤口输送了一点灵力止血,随即背上男孩,跟着女孩出了门。
一路上跟小女孩聊了几句,原来两个孩子无父无母,哥哥叫小风,妹妹叫小田,小田因为小时候逃难的途中受了风寒,得了肺病,没有好好调理,这病就这么一直拖着,最近越发得严重了,大夫说这个病需要一些药才能治,于是小风就铤而走险去偷了陈公子的药,值得一提的是,小田说的这个陈公子,正是那个与沈盈盈定亲的大名鼎鼎的陈家公子,陈家公子前些日子也生了一场病,运气好得了一味药,服下就大好了,于是小风探听到那味药在哪里,趁着药店送药的功夫,去把药偷了回来,但毕竟是孩子,被人发现了就免不了挨一顿揍,药也被抢了回去。
一路上小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啜泣,一抽一抽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呼吸不过来,还能隐约听到她肺部发出的嗡鸣声。
我伸出手替她轻拍着背部,却没办法减轻她一丁点的痛苦,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我以为要很久才能到,不过好在并没有很远,绕过了几条巷子,就到了一间茅草屋,茅草屋外建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此刻聚集了几十个衣着朴素的人,散落着坐在院子里,每个人脸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痛苦神情,看起来病恹恹的。
这里应当就是城南的医馆了,院子里极为简陋,病人也几乎都是穷苦人家,进了院子,小田赶紧跑进去唤大夫,不多时,茅草屋帘子撩开,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子拄着拐杖缓缓出来,这位应该就是羽先生了。
羽先生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俊美,神色温和,眉宇间还有几分忧伤,神情气质都极为出尘,比起那些风流雅致的贵公子也不遑多让,倒是与这里的破败显得格格不入。
他拄着拐杖的样子很笨拙,小田很懂事的帮忙扶着,手里还提着一个箱子。
我放下小风,也赶紧上前帮忙。
这位羽先生几乎不怎么说话,开口也是吩咐小田打打下手,但是他的医术很好,那些我看起来都觉得狰狞可怖的伤口,在他的手下很快就处理好了,上药,包扎,一切处理妥当,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只是说小风还有一些内伤,需要调理一段时间,土地庙实在太破旧,而且那群少年很有可能还会返回来,我叮嘱他们暂时不要回去了,羽先生便将他们留在了茅草屋里休息。
我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才发现自己没有钱,这实在有些尴尬,如果明文在就好了,我有些赧然。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羽先生温声道:“寒舍是为义诊,不收诊金,小风和小田平日里也经常过来帮我打打杂,这药钱就当在工钱里扣了,姑娘若还有事,便自行去吧。”
“羽先生真是妙手仁心,多谢。”我感激一笑,发自内心的说,“那小田,她的身体怎么样?”我有些放心不下。
“小田的病已经几年了。”羽先生神色悲悯,却还是说出了几个字,“无药可医。”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我有些不死心。
“可能还会有别的办法吧。”说完,羽先生便拄着拐杖继续忙碌去了。
他用拐杖的动作并不熟悉,有时候还有些狼狈,好几次都快要摔倒,但并不影响他忙碌的身影,院子里的患者很多,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的满身脓疮,有的断手断脚,有的咳嗽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但几乎每个人都是,穷困,潦倒,肮脏,但这些并不影响他的动作和耐心,对每一个人都耐心询问,温声嘱咐。
他真是个好人。
但是他的身体并不好,偶尔还能听到他的咳嗽。
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我看着满院的病人,羽先生一个人又要诊治,又要抓药,遇到外伤的,还要亲自包扎,小田也跑出来帮忙,磨磨药什么的,我也不好意思在这站着,让小田过去休息,我来打下手。
“哎,最近不太平啊,听说昨晚又死了好几个人。”我正在帮着敷药,一旁的几个大婶就神秘兮兮地聊了起来。
“那个秦家的死得太惨了,据说专挑那些年轻女子索命,听说是拉人垫背呢!”另一个大婶也加入了进来。
“据说死得可吓人了,她容貌毁了,便将别人的脸也划花,看到的都能给你吓死!”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兴起,好像自己就真的在现场看到过一样,身上的病痛顷刻间大好,比良药还管用。
听完了众人的闲扯,天色已经很晚了,小风喝了药已经睡下,小田在旁边忙碌着晚饭,我辞别了羽先生,来到了白日里和明文分开的街道等他。
等了半刻钟,没等到明文,却等到了另一个朋友。
那人老远就冲我招手,“小卿——”
“老谭?”我看清了来人,正是昨晚被明文揍飞的老谭,我有些担心,“你还好吧?昨晚有没有受伤?”
“别提了。”老谭警惕的朝我左右看了看,确定明文不在后,问我,“昨天那个明文,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是冥君大人派来助我的,冥君大人说凡间最近不太平,就……”我正解释着,却发现老谭面色有些不对,“怎么了,老谭?”
“冥君大人可有跟你说相助你的是他?”
我想了想,“好像没有。”
“那你以前可曾见过他?”老谭继续问。
“未曾。”我老实回答。
“那你们是如何相遇的?”老谭连续三个问题,把我问的有点蒙,我依旧如实回答,“就在孟婆庄外,我出来就碰到他了。”
老谭扶了扶额,正色道:“好吧,这个人,不,这只鬼,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为何?”
同样的话,明文也对我说过,可老谭与我相识多年,明文对我也算颇多照顾,为何他们却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老谭实在受不了,骂道:“傻子!实话告诉你,这只鬼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我在地府当值这么多年,就压根没听过这号鬼!平白无故冒出来,说不定就是跟昨晚那妖物是一伙的!”
“对了,还有,你以为我昨晚为什么在那里,因为冥君提前跟我说,让我协助你接引沈盈盈的魂魄到地府,我是鬼差,勾魂是我的活,这家伙从哪冒出来的,你说他不是别有用心,我都不信!”
我仔细回忆着跟明文相遇的细节,冥君没说协助我的是谁,我也没确认,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和他来到人界,如果老谭说的是真的,那明文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假扮鬼差?
“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就是上来带个人,骗我有什么好处?
老谭摇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看你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老谭也是因为关心我,我扯出一个笑容,安慰他,“我都已经死过了,一个死人还能卖给谁,你就放心吧。”
“你不要以为鬼就没用了,最近那些妖物到处抓女鬼,你就长点心吧!”
我想起今日在医馆所闻,“你在这里这么长时间,那些妖物抓女鬼做什么,你知道吗?”
“还能是做什么,有些妖怪专门吸取戾气和怨气来助增自己的法力,那些女鬼死得越惨,怨气越重,于是它们就专挑厉鬼下手,”
死后还落得被妖物惦记,真是岂有此理,“可是人死去之后,理应魂归地府,冥界都不管吗?”
“谁管?你管吗?还是我管?我想管,可我管得了吗,那妖物修行已久,我……不对,我跟你说这个干嘛?我是要告诉你,离那个家伙远一点!”老谭醒过神来,勃然大怒。
“你大半夜在这里干什么?”老谭问。
“等……”我打算如实相告,但这样说可能他又会变得很暴躁,于是改口道:“准备去沈府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