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出殡
我一边为老谭祈祷,一边撩开刘海揉着额头,镜子里是一张小姑娘的脸,弯弯的眉,圆圆的眼,眼尾微微上翘,眼睛下面还带着一圈淤青,小巧的鼻子,殷红的嘴唇,看上去除了有些疲倦,其他好像都没变过,我死的那年正好17,的的确确还是个小姑娘,死后在孟婆庄用的是孟婆的法相,三百年未见这张脸,竟有些陌生。
那位沈姑娘也刚好是十七,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八月十三,清晨天还没亮,街道上就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声势十分浩大,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阵的痛哭。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真晦气!”隔壁房间传来门窗打开的声音,接着便是一个女人的叫骂声。
“见棺发财,见棺发财。”接着门窗又被关上,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一旁劝了几句。
但是这么大的声势,估计整条街也没人能睡得着了。
我起身打开窗户,楼下街道上是一群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正往城郊而去。
“早。”明文的声音传过来,接着左边紧挨着的窗户也应声打开。
我摸了摸额头,没跟他搭话,退后一步,直接关上了窗。
“怎么了?生气了?”
我一转身,明文就出现在我房间里,拦住了我的去路。
“这是我的房间。”我提醒他这样很不礼貌。
“可这是我出的钱。”他也毫不退让,反而径自坐下,还十分悠闲地倒了杯茶。
“我回去一定如实相告,明文公子奉冥君大人之命前来助我,来凡间后不仅不协助于我,还戏耍凡人,残害同僚。”
“……”明文一口茶喷了出来。
“那是真的银票,不是纸钱。”他开口解释。
“可你是鬼,你哪来的钱?”
“你没有不代表我没有啊。”
“那你昨晚为什么不说?”
“……你真是个笨蛋。”
“……”
公务在身,我决定不和他计较,下了二楼,还能听到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客栈已经开了门,小二打着哈欠擦着桌子,见到我,赶忙过来招呼,“二位客官起得真早,昨夜休息得可好?小店里有早点,二位客官可要用点什么,本店的包子可是一绝呢。”
“多谢,不必麻烦了。”我点点头算是回应,拒绝了他的好意。
“五个包子,再来两份红豆粥,谢谢。”明文倒是慢思条理地坐下来,小二得了吩咐,立刻殷勤地去了。
我本意是想出去看看,可明文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样子,或许比我察觉到的更多。
我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低声问他,“明文公子,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嗯?”
“方才我打窗户看到送葬的队伍里,至少有十几个道士,送葬为何要这么多道士?而且那口棺材也不对劲,棺材上面有十几道血符,普通的棺材上为何要画血符?”早上客栈没几个人,整个大厅都十分安静,我压低声音说出了我的想法,就在这时,小二端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上来,旁边两碗红豆粥散发着丝丝清甜的气味。
“棺材上的符,肯定是用来防什么东西的,要么防止从外面打开,要么防止从里面打开,你猜是哪一种?”明文将一碗红豆粥推到我面前,筷子夹起一个包子,浅尝了一口,对我说,“包子还不错,可以尝尝。”
我三百年没吃过凡间的食物了,看他斯斯文文的吃法,不禁也想尝尝,不过他吃饭的时候倒很有规矩,颇有凡间贵人的模样,和他打架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我夹起包子也尝了一口,确实味道很好,我忍不住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两碗粥,吃完我才惊觉,方才的话题还没说完。
明文吃得倒不多,浅尝即止,剩下的时间都是在看着我吃,等我吃完了,他才开口道,“刚才出殡的那位,不是沈姑娘吗?”
我摇了摇头,“在楼上我听她们唱了一堆,好像也是个苦命的姑娘,姓秦。”
“可不是苦命嘛,”小二过来收拾碗筷,一边跟我搭话,“秦家小姐可是颖城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据说生得是美若天仙,本是定在初五那日出嫁,婆家是江南鼎鼎有名的陈家,秦家小姐与陈家公子那是天生一对璧人呐,可偏偏在出嫁那日,被劫了花轿,一夜未归,第二天才找到人,原来秦小姐是遇到了劫匪,为了保全贞洁,自毁容貌,据说脸上被她自己划了整整三十多道,那模样,真是比夜叉还要恐怖。”
“可惜,秦小姐舍命守住了贞洁,陈家却认定秦小姐已经与土匪有染,陈家公子更是死活不肯再娶她过门,也是,脸都那样了,哪个男人还敢娶,再说了,去了土匪窝还能活着出来,背后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后来陈家公子转身与沈家小姐订亲,秦小姐受不了刺激,自杀了。”
“自秦小姐自杀以后,这怪事就一桩接一桩,据说是秦小姐化成了厉鬼回来报仇来了,先是陈家公子昏迷不醒,药石无医,接着沈家姑娘就出事了,好好地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听说啊,沈家昨天还在到处找和尚道士回家作法呢。”
小二说得津津有味,我听得云里雾里,明文看不出什么反应。
如果小二说的是真的,那昨晚遇到的那只面目全非的女鬼,应当就是秦小姐了,人死以后在意识混沌的时候,会不断重复生前的一些事,那些让她无法放下、无法释怀的事。
如果没有遇到土匪,秦小姐应当是幸福美满的,美貌,富贵,爱情,随便一样都是别的姑娘羡慕不来的,可惜偏偏遇到了土匪,将她的一切粉碎殆尽,在死后意识混沌的情况下,不断重复自毁容貌这个痛苦的过程,可见她对此执念有多深。
如果没有遇到土匪,该多好。
“秦小姐去世大概多久了,为何今日才出殡?”一旁的明文开口问道。
“大约七八日了吧,据说是怕秦小姐怨气太重,秦家找了高僧超度了整整七日。”小二收完了桌上的餐具,又给我们泡了壶茶,一时聊得兴起,直接坐到了旁边,还给我们端了盘瓜子。
“容我多问一句,你可知道那陈家公子的名讳?”我抓了把瓜子磕了起来,如果这陈家公子就是钦楚,这事大概就好理解了,秦小姐见不得陈公子娶沈姑娘,于是对陈公子下手了,沈姑娘对陈公子情深意重,只身前往地府,把陈公子找了回来。
虽然表面上看似说的通,但又好像完全不对,我只能寄希望于小二哥能多知道一些了。
“陈公子姓陈,名瑜,字安知。”小二也抓起一把瓜子,和我一起磕了起来。
“小二哥,那你可知钦楚是谁?”我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意识到这个八卦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钦楚,那是谁?”
意识到问不出什么了,我和明文离开了客栈,吃了几个包子两碗粥,又磕了一盘瓜子,喝了一壶茶,出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八月的天气,阳光十分明媚刺眼,明文随手拿出一把伞,我赶紧接过,垫着脚打在两人的头顶。
“去哪里?”明文问。
“沈府。”
小二说沈府昨天还在找和尚道士做法,就说明沈府目前不是很太平,根据小二所说,昨晚的那位姑娘应当就就是秦小姐,那带走她的黑雾究竟是什么,沈盈盈已死,沈府又到底发生了什么,沈府发生的事又是否跟秦小姐有关?
心里莫名有种预感,这件事从头到尾好像都不简单,如果陈公子不是钦楚,那钦楚又是谁?是压根没有这个人,还是卷宗记载有误?
我想得出神,手不自觉的往下松了松,原本我是努力将明文罩在伞下的,可明文个子很高,我得将伞高高举起才能不碰到他头顶,此时手一松,伞就罩在了明文脑袋上。
明文顿住脚步,伞盖在他头上,遮住了他的半张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我愧疚于自己的笨手笨脚,赶忙道歉,“对不起,明文公子……实在抱歉。”
“走路就不要胡思乱想。”明文把伞放回我手里,接着托了托我的手肘,重新把伞打好,“拿好了。”
“哦。”
我尽量把伞高举,却不知道是谁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我拿着伞还没来得及避让,就就这么一头栽到了明文怀里。
这可真是……头大了。
也许明文说的是对的,走路不应该胡思乱想,否则定然会因此而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比如此时,街道两旁已经展开了集市,无数摊贩都出来做起了营生,颖城素来繁华,街道上来往人群十分密集,刚才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孩子,急匆匆的奔过来,就这么把我撞到了明文身上。
“对不起!我——”我指了指我自己,然后指了指那个孩子离去的方向,那孩子已经没了踪影,我有些无力辩解,只能如实说,“无意冒犯,对不起。”
明文看了我一瞬,我以为他会生气,但好在他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伸手拂了拂我额前的刘海,道,“不用说对不起,傻姑娘。”
我猜他的本意应该是想弹我脑袋,但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施展,他可能也不知道会遇到我这么笨手笨脚的同僚吧。
“有血腥味。”明文道。
“血腥味?”我左右闻了闻,街道两旁人多,味道也多,让我一时无法分辨,“没有啊。”
“在你身上。”明文说。
我赶紧低头查看,果然在裙子上发现了一团血污,而且位置比较尴尬,就刚好在我身后,巴掌大小,印在淡青色的裙子上,格外显眼,旁边还有几个妇人对着我指指点点,神色莫名怪异。
我早已死去多年,现在是魂灵之身,怎么可能会流血,那这血……
“是刚才那个孩子,他受伤了。”我想起刚才被撞的一刹,那个孩子跑得太快,我被撞到明文怀里就看不到具体是什么情况,不过撞我一下,就留下这一团血迹,想来应该伤得不轻,我看向那孩子离去的方向,果然地上也留下了斑斑血迹。
“他伤得不轻,应该跑不了多远。”我决定前去看看,以前为人的时候,曾在官员手下任职,那些年战乱四起,百姓过得很艰难,经常看到大街上偷东西后被揍得头破血的小孩子,那些孩子大多孤苦无依,吃不饱饭,实在没有办法才去铤而走险,刚才那个孩子伤得这么重,如果不去医治,恐怕也活不了了。
“明文公子,你先去沈府留意着沈小姐,我去看看那个孩子,晚上在此地汇合。”这个孩子我放心不下,可沈府那边的事情也耽误不得,我们只有七天时间,沈府那边不能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