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殇偏移,酒渍也汩汩满了起来;那个人,那个人扬手便折去一枝蒿艾,扔往墙角,徒然生于四壁。
眉眼弯弯,弯弯眉眼;是拿蒿艾煮柴烧酒,称量他笑意……
过后醒来,却是那梦境。
……
自那日后,好似执玉再不期待着见他一面。她倚床思量了许久也寻不着理由,恐是见他平白多出些不安,亦或是,怕得罪了他,日后便再见不到了。在她看来,如今的羽俶,横看竖看也瞧不出半分萧湘的影子。也不知可是出了差错,她也时常怀疑是自己心切寻错了人……可这事实如此,又如何自欺欺人……
连续几日,执玉察觉胸口处闷疼,每到卯时疼得更是厉害。
二哥曾说过,这阡陌珠属仙术合成,再者又是那空巡境的七分魂尘,以她灵族身躯自然是驭不住的。再者说昔日那焚池水早已伤了她灵根,如此一来自然是得吃疼。
当初,遭了焚池灼烧险些丢了性命。执玉即是灵族人,若书偃不曾将阡琅珠渡与她,想必执玉亦是毫发无损的;可如今,只因了一念之差,书偃原原本本的好心终究是害了她。
执玉晓得这事厉害,几次当着书偃面她都不忍心说出口。再怎么说他也是好心,属实怪不得人家。
这么些年所历经的怪诞事,执玉算是明白了当初哥哥们的苦心。要说这三境乃“涂血之地”,原来身处三境内身不由己,寡情薄意皆是,爱而不得皆多……到她头上,恰好一一应验了不是。
七日下来,执玉便将自己闭关于小院里头足不出户。不过那窗外头的锦瑟曼妙,不知是谁种下的桑树蹭地冒上来,挑眼瞧着,还不是嘴馋那桑葚,属实嘴馋了它。
执玉探头望去,四下正无人,一袭白衣倏忽飞旋便停于枝头。立直了脚跟,她拽着枝桠有些费力,天晓得这树摇晃个不休,从上头掉落不少砰的砸到鼻尖,照此下去只怕是一个也吃不着。
过去二和曾用此物泡酒,先不说极其复杂,就依着执玉也耐不住性子等他七七四十九天。与其做成酒,倒不如直接摘了吃来得轻巧。
执玉缠绵于枝头许久,倒是忘却了今日这身白衣裳,不过片刻功夫这衣裳便染得黑红,一块接一块透着,衣裳顿时换了花样。
“这可如何是好……”执玉抿一口拇指,打量一圈喏喏道:“这可还洗得……”
语音刚落,却是树下朦胧立着人影。执玉不经意瞥了一眼,险些失足摔了去,她拍拍胸口再一个飞身倏然,不知不觉树下竟摇掉了许多。
“原来是昼宫主,方才我还以为是哪家毛头小孩嘴馋这桑葚呢。”
执玉俯身一颗一颗挑拣着,抽空与他搭话。
昼燮笑了笑,两眼眯成一条缝“姑娘如此说了,我自然是当之无愧。”定睛细看,顿时两眼一亮,忍不住夸赞道:“如此一染,这身衣裳倒也适合你。”
执玉眨眨眼,不以为然道:“是么,我方才且盘算着洗去,如此杂乱无章实在不耐看。”此话,另有所指。
实则执玉不大想与他搭话,此番不得已而为之也是怕得罪了他。毕竟这老头子心眼小,若他再跑去羽俶那告状,只怕是日后这日子也不安生。
昼燮不大能察觉,两眼一瞟便直勾勾瞪着她,笑意横生,顿时执玉觉着后背微凉,莫名有些心惊。
执玉心想:想来昼燮生来好色,魔都内他的名声已然是臭了,如今这一看,莫不是他生了歹意……
琢磨着,执玉灵光乍现掉头便走,殊不知转头间砰地撞了上去。她有些呆滞,微微抬头间却是那男子慢条斯理地打量。
执玉望着他,未免显得自己有些狼狈。
“魔君今日怎么得空来这荒院……”昼燮瞟一眼执玉,调侃道:“想必是为了她吧……”
执玉偷摸着瞥一眼,见他淡然自若,未免有些失望。
羽俶负手迈去几步,伸手折下一片桑叶于手指摩挲,淡淡道:“她连着七日偷懒,身为我的厨子实在是失职。”语意悠长“今日我便是特意来瞧瞧,我这厨子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啊?”执玉猛然一惊,后知后觉望着他,凝视他眼睛。
昼燮见状拂袖笑了笑,思索一番道:“听闻魔君待烛偶极好,这几日下来确有此事。”
羽俶颔首点头,听出他言外之意。
“不过……”昼燮捏着下巴,随即直勾勾打量起她,道:“不过我垂涎这烛偶厨艺已久,奈何明日我便启程回凰城,不知魔君,可否慷慨让几日,让我老儿带着她前往凰城小住几日?”
执玉听后顿时眉眼深邃,偏偏望着他,这才发觉他竟这般云淡风轻,轻得让人窒息。她只将衣裳角攥得紧了些,骨节泛白,混着衣裳,那一片连着一片的红晕。
“自然可以。”羽俶随口道:“您若满意,便留着她,不碍事。”
昼燮方方喜笑颜开,眉头皱褶折叠瞥视她一眼,笑得邪魅。
“……”
这夜,好似羽俶面对她和颜悦色了些。
大抵是和颜悦色些的,过去那些时候,她尚且记得那一日与她漫步廊城,正对枫林密布,泄叶恢下,暮色只将斜叶染做布子,她与他,便如同那壁画间的人儿一般,令人好生艳羡。
不知为何,但凡与他待于檐下,一刻也罢,朝夕也罢,她都觉着安生。
像极了今夜,她若无其事地钻到膳房,好似他爱吃的毛蟹还有几只,正好上手。
羽俶的胃口非常人所能掌控,再者这厮三天两头挑食,执玉心想换做旁人恨不得多舔几斟陈醋酸死他落个清净。实则她也曾如此想过,好在及时止损……
已然仲夏夜深,羽俶转悠着便飘到凉亭处,见他伫立着,执玉只觉心口一阵彷徨掠过,徒留些后怕。
过去那些时候,兴许是她过于贪玩,光顾着赏这一方湖色氤氲若织,偏偏不晓得瞧他,恐是一眼也好。
远远瞧着他,而后浮起一丝笑意缓缓逼近,至他身旁缄默不言。
他悠然转首打量起她,须臾后,手指扣着覆面摘了下,好生娴熟。
执玉愣了愣,嗓子略微沙哑说道:“实则……我不大喜欢你困于覆面之下,你是什么样子,日后又将成为什么样子那都是你。”
“我?”羽俶翻来覆去默念着,面容失色。
执玉嫣然一笑唤了声“羽俶”,有些生涩,显得她有些呆滞。
羽俶眸然抬眸,眼底勾起一丝惊愕看着她。执玉见状忍俊不禁,分明的方才那番话他尚且听不明白,想来他这精明的人待儿女之事也是木讷。
她扯起他一长袖,眼眶湿润了些。
“我钟意你,远远胜过草木之花。”
羽俶眉头紧皱,似懂非懂凝视她,这心口,赫然间一阵儿刺痛。
他不明缘由,亦是不想摸清这缘由。
牵着他衣角,正对月光如华,如瀑,如炼。
像极了那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