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这日子约是过去了小半月光景。
后来羽俶倒是不曾颐指气使地让她捉毛蟹,平日里,执玉不过东处转转西处瞧瞧,稍有个看不顺眼的随手舞弄一下便是。至于衣食起居,自然还是她全权负责。
亦是为了羽俶的饮食费了她不少心思。先不说日日变着法儿的做,最数那稀奇古怪的食材,半人高的蒜苗便认人头疼。人人都晓得魔君口味重,可就执玉这些日子的盘算来看,他无非就是图个舌尖上的刺激,要说重口味实在是个误会。起码在她看来,这厮确是个嘴瘾大且见识狭隘的小子罢了……
终日困于这渊池院,虽是失了自由,然不得不说她厨艺大有长进。回想过去的那些年,足以令她嘴馋的佳肴那是数不胜数。可谓是菀弘的雨露糕,荷叶饼……后来再是魔都的清油毛蟹……
想着做羽俶的厨子,唯一的幸事莫过于偷吃一酌,实则他也是察觉不了,大抵是察觉不了的……
紧凑着日光和煦,那涌入檐顶漫开的日头有些刺眼。这时候,执玉一如往常地杵腰立在灶台前忙活。话说这膳房里头的人大多还都和气,平日里东奔西走的难免有个小摩擦也不计较。与这些人相处,执玉难免觉着自在许多,好比回到那尘世的酒巷子一般,无需附和谁。
今日羽俶嚷着便要吃蟹饼,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口味刁钻,今日将蟹做成了油光水滑的大饼子,不知哪日又会将它做成什么古怪名堂。因了他这句话,执玉边合面边念叨着他:当不知是不是认错了人,你竟变得如此圆滑……
费了一番心思,执玉两手摊平了饼子打量了一会儿,只瞧这黄澄澄的大饼贴着,周边好不规整。
“罢了,味道什么的便听天由命咯。”执玉思量道。
昨儿个偶然听闻昼燮到渊池院内待上了小半天,至于二人说些什么不为人知,只晓得当时魔君言语凌冽,方谈话时气哄哄地将宫人都赶了出去。这么些年,魔君不曾发过这么大的火,倒是将那些小丫头吓得直哆嗦。
执玉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事,在她觉得,昼燮那老头必然是惹怒了他,否则依他脾性怎会大动肝火。
再者说换汤不换药的理,在她眼里头,这行事激进的魔君依旧还是昔日的翩翩少年郎,并无变化。
逼近院门口,今日仍旧寂静得很,瞧不见一丝人气儿,闷得慌。执玉蹑手蹑脚地凑上前,一扭身子将门扒开个缝来,她小心瞟一眼正欲进去。这时,裙底呼啦一扫不知打哪拖出一撮毛。俯身细细一瞧,这东西雪白雪白的且沾着些血渍,看着尚且柔软。
执玉正发愣,不晓得那门呼哧一声转开,她抬眼再瞧,不想那人正襟危坐眼巴巴将她望着。
执玉意识到什么,端着碟子一头扎了去,不曾凝视他双眼。
待她将碟子搁下,先前不曾察觉,这一个恍惚抬眼才看到,不想这桌上竟放着一大盘肉,殊不知此乃什么肉,不过瞧着外头金黄,油光敷着几颗芝麻隐隐透着香气儿,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执玉咽了咽口水,两手扶着桌冲他眨眨眼,好歹忙活了一个上午,如此实在不过分。
“你想吃?”羽俶撇撇头思索着,见她点头再问道:“你不曾问过我这是什么做的……”他语意未尽,顿了顿再不说下去。
执玉见他如此反应,眉头一皱糯糯道:“为了你那蟹黄饼子我可折腾了许久,如今我不过想讨一块肉吃竟被你推三阻四的……”忿忿不平道:“上回也是,如今也是……”
羽俶微微觉着木讷,待她说着便将盘子推了推,随后冷不丁一个起身立在那漫光处,他好似最喜欢如此。
执玉搓着手端详一会儿,随即扒下一只小腿任其酱汁覆满了唇,舌尖上下抿了一口,细嚼慢咽她有些说不上来“这又是出自哪位厨子的手艺,我当真得好生学学。”正说着,再扒下一块嫩肉一口咬去脆皮,唇齿之间皆是了那芝麻香油的气儿,可谓是油而不腻,老而不柴。
“你方才说……这是什么肉?”执玉撇过头望向他,再忍不住扒下一小块扔到嘴里头,一脸惬意。
羽俶这时也不做声,须臾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应答,转过身瞧着她,再看看桌上仅剩一小块的肉,他很是严肃,从未有过有过的严肃。
“这是兔肉。”
执玉捏了捏耳朵,好似听恍了去。待她转头瞧着那只腿,突兀间昔日抱着那雪白小兔子的场景便窜了上来。她有些茫然,嘴里头不时回味那味道,哽咽了许久……
“原来是兔肉,兔肉……”执玉兀自念叨,这时她再想起那门口的一撮毛,不禁冲他嫣然一笑,言语略微苦涩“实则你厨艺高过我一大截,莫说是厨艺,其他的更是……”
“还有什么?”羽俶看着她,故问道:“还有什么我是高过你的?”
执玉埋头思索一阵,唇齿间的腥味不时冒出来,搅得她有些犯恶心。
缓了一会儿,那股子腥气不时涌至胸口,让她万般难耐。然当她迷糊时抬眼看着他,他那被覆面遮挡的半张脸实在让人琢磨不透。片刻间,好似从未认识过他。
“你留着我,还是为了阡琅珠。”执玉漫不经心说道。
这话倒是刺到了他心口,万般的真,真到难以反驳。
“若不是那珠子,我还能有何理由留着你?”羽俶说着贴近了她身子,顿时间阡琅之气荡荡,他下意捻起她肩上青丝,似曾相识……
她本当躲开,打心底里却是怨他,恨他。然眼下,她只当脚底僵硬许多,再迈不开。
耳畔他的呼吸愈发逼近,隐隐有些燥热。只觉着耳根子一软,一字一句便听的格外清晰。
“你既是对萧湘念念不忘也好,若你交与我阡琅珠,我便应了你将你日日留于我身旁;想着我这张脸,你可还能心甘情愿的陪着我……”
此番话她听得最为清楚,然抬眼时瞧见的分明是另外的人。
原本她以为就如这般的与他在一起,仙门魔都实则都一样的。然如今瞧见他眼里头的迫切,他所要的是什么?他一心一意的所求是摧毁仙门,他是魔君,魔都的君,可他并非她的君……
从那院中仓皇跑出,她笑自己有些狼狈,实在狼狈……
……
后来许多时日里执玉不曾三天两头往那跑,在她看来,眼前人已非心上人,与他已是个殊途。
这回,她当真是怕足了他,再是近不得,亦想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