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春光无限,晨暮泄云。
今晨起,便陆续来了不少锦衣冠发者,紧赶着朝昼嫪冢牌处去。
只因人声嘈杂,执玉翻来覆去也没能睡个安生觉。然想到今日阡陌珠一事,实在担忧羽俶如何对待书偃,也罢,忧郁之下只得慢悠悠下了榻。
不过多时,窗外齐崊高声的招呼传了老远。
执玉甫地推开门,刹那间眼前赫然立着个人,着实惊了一跳。眯眼一瞧,竟是顾书偃。
他神色凝重,瞧不出一丝血丝,有些古怪。方没等她开口问,这厮便调侃来。
“你若再不麻利些,只怕我都化成露珠。”书偃说道。
执玉假意笑笑,瞥一眼他身后忽察觉了什么“她……为何没跟来?”
“哦,你是说渥丹?”书偃不紧不慢地捋直长袖,言语随和“今儿我让她上廊诚挑簪子,你也是晓得,这魔都琐事颇多,分分一个亲事还须得千挑万选一个发簪出来。”
他说完,狠狠叹出一口气来,顿了顿再说道:“再者说,我也是刻意将她支走的。”
执玉“……”
听人声如沸,攒步步清风。
徜徉于这一小段路途间,书偃却是没个正经样,说与她许多菀弘的风趣事。在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着执玉,可从书偃口中说出来的,却以“你”相称。
他虽这样称谓,执玉觉着无非不过添了几分亲切,倒没旁的意思。何况自己做这烛偶也着实尽心尽责,旁人自然看不出破绽。
书偃走马观花说道个不休,逢这关口才至那渊池处,他凝视着,倏然间没了兴致。
“沉渊之水,忘鱼之池,只可惜瞧不见鱼鳞浅底,到底也只是水。”执玉凝望水波粼粼,一时感慨,实则另有所指。
“水至清则无鱼……”书偃负手眺望,两肩微怂“这山野池子,哪及得上我菀弘洋洋仙河。”
说完,他提步便走,两眼只搁于渊池间,再移不开半分。
“书偃你素来机敏,这朝,为何就是这桩事想不透彻!”执玉望着他背影,嗓子沙哑道。
这时,书偃却是面容平和,未曾答应。
“纵使他取了珠子又能如何,仙门无恙,你与渥丹……自然得以地久天长……”执玉疾步上前,凝视他双眼“你信我,其实……其实我不是……”
执玉哽烟了喉咙正欲同他解释,这遭只瞧见书偃神色愕然。
二人四目相对,执玉却是迟迟说不出口。
怎料一个风声鹤唳,渊池那处步履嗒然,渐逼近。
“你终是来了。”
执玉猛然撇过头望过去,正是覆面男子欣然立着,自此,她都不敢凝望那双眼睛。
因得惧惮,执玉牢牢拽住书偃衣角,示意于他。倒像是意会到什么,书偃不过浅笑,轻瞥了她一眼。
于这时,齐崊悄然而至,凑至羽俶跟前耳语,瞧神色,倒像是逢上了喜事。
“执玉,你过来。”羽俶挑动手指头,示意道。
执玉踌躇不决,稍瞧了一眼书偃,见他神色略有顾虑。没法子,她避免生事她只好乖乖上前。
“昨日你还问渊池中的藤蔓,别急,我这便让你瞧瞧。”
羽俶说完,随即一挥衣袖,须臾后,只见渊池水浪崩裂,直直腾上十丈来高;与这时,水间青腾曲折而上,倏一声牢牢将书偃臂膀缠住,直往血肉里头钻着,片刻间血肉模糊。
“你这是在做什么?”执玉有意往前却被他拽住,动不得身子。
顿时的,书偃周身皆被藤蔓缠绕,其腿脚已是缠上树圈,根根腾尖直戳入血肉,更是触及肺腑。然他强忍发肤之痛,别过身子冲她浅笑。
执玉有些于心不忍,奈何再三抑制,只得抓住羽俶衣袖,转过身去双目赤红。
“怎么,你竟心疼他?”羽俶冷言道:“你可知此腾我养了数年,数年来以人血滋养,现如今它闻见了仙门血脉,却是荣幸之至。”
“荣幸之至……”执玉冷笑,微撇过头看他一眼,有些迟钝。
“你大可放心,这诛血藤不过钻入他体内各处,替我取出阡琅珠。丝毫不会伤及性命。”羽俶说道。
他所说,执玉自然知晓。不知为何,执玉却是见不得那青藤缠绕,却是一眼见了,霎时间心口如堵,一寸一便是绞痛。
身后头,数以长藤衍生不绝,绵长至肌肤处,血珠如洒,其渊池绯红如染,像极了昔日于菡海所见的暮色……
执玉回过神瞧了一眼,再有意无意,有意无意瞥一眼羽俶。
“倘若那颗珠子在我不在他,只怕今日,被这青藤钻入发肤的人,便是我……”
羽俶疑滞片刻,看着她,方这时他心窝口猛然一阵剧痛,额下青筋暴起正似那青藤。他只捂胸口,继而抬首望向渊池处,哑然失笑“倘在你,我终究是会取的,别无二致。”
……
约是过去了一炷香时辰,眼见着书偃气息奄奄,始终没能寻到珠子。
齐崊见状前往察看,信手拨开滕枝,施以探术停顿,睁眼之间他神色凝重,眉头紧紧扣着。
“回魔君,方才察看,发觉……发觉此人体内,并无阡阡琅珠……”齐崊字字珠玑,格外小心谨慎。
羽俶听后却是淡然,挥手便将青腾收了去,方这时许,墙角处突蹦出一身影,那人痴痴呆望着,望眼欲穿。
挑眼再瞧,正是渥丹无疑。
眼下没能取得那珠子,羽俶自然失意,然最是令他失意的,是那冷眼相看。
原先渥丹确是有意去往廊城,然她察觉此事不简单,于是半路又折返了来,四下寻书偃无果,便直奔这院子。
这会子,书偃仍有几分意识,躺于渥丹怀里,肆意道:“仍是那句话……魔君你魔高一丈又如何,到如今,阡琅珠至死我都不给你!”
他说着,显然有些费力。渥丹于一旁楷楷泪水,再察看其伤口,恍然间瞧见衣裳处殷红血点,这股子伤情顿时抑制不住。
渥丹轻言细语唤了声“哥哥”。
这一声,巧被徐风迁入到羽俶耳朵,他有些惊愕,以至于声音都是沙哑“你唤我哥哥……”
“哥哥,渥丹素来不曾求过你,现如今,只求你放过他……”渥丹双眼肿胀着,言语恳切“现如今你也晓得,那珠子已然是下落不明,既然如此,你为何就要抓着他不放。”
“所以,你只是为了他……”羽俶撇过头去大失所望。
渥丹思索道:”昔日听了母亲一句嘱咐,亦是为了你,我断去血翼,剔魔骨,只为替你取得阡陌珠。到如今了,我不止一回与你说过,魔都之事,事事难求。这些道理,偏偏是你不懂;你既然不懂,我便只能使尽解数,护着他。”
说着,她抓住书偃手,只凑至脸颊旁贴着,眼角滚烫欲流。
羽俶神色渐暗淡了下,其干裂双唇撑了开“明日便走吧……”
他欲言又止,迟钝间转身拖起疲乏的身子便扣紧了门。
许是这刻,穹途羽俶便也累了。
那满屋子里头,尽是的烛光,顿时通明漂白了墙院,让人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