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梦冗长,浮罗四极,包罗万象,甚为邈远……
翌日,眯眼便打量着峰下水乳交融,清水汩汩流淌一路,奔至无穷渊底,丝毫没有阻流,苍幽且绵亘。
执玉望着,心底不浮起一丝晦涩,念叨:“草莽芙蔓看得久了,未免有些索然无味……”语音正落,捻飞身翩然了去,直奔菀弘。
……
尚且一只脚还未迈进那结境处,只听得宫阙内几只野凤凰嗥叫着,带着些挑逗。果然,仙家灵宠随了主人,平白的就是傲气凌神。
执玉立足,怅然敛目张望着,眉头紧蹙。莫不是近日水土枯竭,奈何这一路的星辰花败落的不成形;亦或是曲书偃太过懒散……
想到这,执玉郁闷得紧,也顾不得诸多提步便朝里头走。
这时,执玉忙将身子一扭,倏忽便穿过那结境,正欲抬步,怎料周身如裹混沌,顿时她只觉着轻飘飘地,似比风轻,更比云淡些,身子全然不受了控制。
执玉琢磨着,定是二哥设下的幻术。恰恰这厢,她境被化作了那蝴蝶,这番适感,属实无以名状……
早在灵境时,桑月盘算着定有这一天,好在那时颇有远见,早早的便在执玉身上设下咒术。桑月也是一片好心,不想竟将她化做一只扑棱蛾子。
本来,执玉这原身也是那白蝶,毋庸置疑。
将蜷曲的触角缩了缩,双翅颤动了些,此乃她初次做蝴蝶,没成想这身飞身没了多大用处,翩然一席清风便牵得她打转,凌空晃得实在头晕。原先她便不认路,至于那蜿蜒小道通向何处,凭着这蝴蝶身也辨不出个所以然来。由此一来,执玉只得嗅嗅花香,偶尔扑来花间细粉辨认路途。
竟然,平日里那些个小蝴蝶便是如此采集花粉的,当真有趣!
幽幽然地,飞旋几个回合终于瞧见那颗風鹊树,今日一间,此树当真庞大,瞧着有些吓人。
玄录仍旧提着壶殇,自言自语扶着树梢。执玉正对着他头顶,绕一圈,再绕一圈,冲他鼻尖胡乱搓一阵。原本想引起这厮的注意,奈何他酒醉至深,老早地便跌入了梦香里头。
瞧这情形,玄录是指望不上的,执玉只得驭这蝴蝶身子,再穿梭了不可。
游离于菀弘境内,不免一路来少有了奇花异卉,至于那庭前的白蒿倒是生得好,不蔓不枝摇着,嗅着很是刺鼻。
菀弘何时也如此黯然,再不复了从前。
晃了甚久,丝毫不觉着疲倦。执玉只耷拉着脑袋,忽的,嗅见一阵子极为温和气味,很是熟悉。不多想,翅膀牵绕呲溜一声透窗溜进了屋檐里头。环顾四周,以往她素不曾来过,也不知此宫为何宫,所居乃何人。倒是方才那阵子气味才是个正经。
温煦柔光泼了下来,案间摆了些花枝,风刮地略为散乱。她簌簌扑着翅,有些受不住这风。于这时,案间隐约闪着人影,渐地逼近。
不多时,柔光暗了,风也止住了,待她回过神时,身子渐被温热吞噬,一双机位厚实的手将她托起,很是安详。
“这只小蝴蝶是何时混进来的。”
执玉身子一颤,待双翅平稳些方抬头,触角延伸至他手指,摩挲着……
只见他抿嘴一笑,任由盈盈笑意肆虐脸庞,星眉扯起一道杠子,无端舔了平和,少见的平和。
自然,菀弘偌大,方才那股子气息定然是曲书偃才有的。除他以外,再无第二人喜摆弄这些个花草。
执玉瞧着他,不过小半月他额角便夹了几根银丝。眼角一笑皱褶便是了,脸色煞白,活脱脱是了那缟素。
书偃将她捧着,纵身坐下将右腿一翘,叹出一口气“这不,我这几株残花还将你引开了,你这小蝴蝶也算机灵,晓得我这有花粉可采。”说着,将蝴蝶靠拢至鼻尖蹭了蹭,她只觉着触角有些痒,一时翩然起舞,错影停于残花处,遥遥望着他,却是无法开口说话。
“嗯……你又是打哪的蝴蝶,此前我竟从未见过。”书偃揉着下巴,打量道“看来是我许久不曾出过门庭,连同蝴蝶长什么样也模糊不清了。”
她俯于花枝处,听得格外认真,不过语到心头,口难开。
方方这时书偃起身,在屋子里兜了一圈,不知听了谁人的招呼,转头便出了屋子。
执玉舞动双翅,趴于窗口,只见外头渥丹正招呼着,潸然一笑便将书偃“哄”了出去。
执玉想着,她自己恐是多心了,渥丹由始至终自当爱着书偃,不能自已地爱着。哪怕是宓枂解数使尽,渥丹这般时时受着,想来他自然是无恙的。
至于那颗珠子,与萧湘命格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是不假,可若是救回了他,非得除去这仙门……这样,她宁可寻别的法子,未尝不可。
据大哥所言的,魂尘尚存,如此一来,与魔都脱不了干系。
做了这蝴蝶,说来说去利大于弊。行动便捷了不说,飞来飞去旁人也是不好察觉。
执玉于菀弘逗留着,忽这宫阙,时而那檐头。早些时候极其艳羡那信白,翱翔于霁月清风中。如今自己成了蝴蝶,好似万物殊途,不过一个撵着一个的艳羡,毫不知足。
三境如此,灵境更是这般。
随风蹁跹,只因跟着那书偃牢牢扣于他肩上,不觉着疲倦,反倒是很惬意。
若非是她悄咪咪跟着,殊不知这二人感情如火如荼,相较于以往,只怕书偃连个好脸色都不曾留于她。
今日渥丹身着幽蓝色长裳,发髻间别着一株淡花碎钗,略为松散。其黛眉纤细,眉尾透着些褐色,却是刻意填上去的,稍显得有几分气色。
蛰伏于书偃身后,执玉极其小心地扒拉着,尽管挠痒也不出一丝声来。
只见这二人慢吞吞地,围着那洪池瘦林兜了好些圈子。从未见书偃如此健谈,连说带笑便不歇气,吵得执玉缩了缩,耳朵却是疼。
“犹记儿时,我与星阑方是最为淘气的……”书偃说“那时凡事都做尽了,连同仙主都嫌我,说我委实不像那仙门公子,倒像是凡世间的乡野人……”
书偃说得津津乐道,一旁渥丹便凝视着,不由得嘴角一抿,连连点头。
书偃瞥了她一眼,脸上敷着笑意,随即伸展了胳膊,道:“不瞒你说,若非因了那颗珠子,我曲书偃还真真去凡世做了那乡野莽夫。”
渥丹未免诧异,问道:“为何?”
听他如此说,执玉一时意兴阑珊,软趴趴的身子挪上去一寸,侧耳听道。
“乡野莽夫多好,择一处栖所,垦数亩薄地,多种些花花草草淡然了却此生。好过徜徉于仙门,日子过得就如那白开水。”书偃说。
“是啊!”渥丹感叹道“凡尘世,事事无忧,哪像如今……”
听她话里有话,书偃撇过头略有深意地看着她,平白多了这么些感慨,他不大适应。
肩上那只蝴蝶始终蛰伏不动,细细碎碎地听来好些字句。只是再谈起,被收刮地只剩个云淡风轻。
渥丹每每与他搭话,字句皆是谨慎,生怕触到他心口最是软的那处。
“我愿以为我再无法于你心头扎根的,是我多虑了。”
“如此,常开不败便知足了。”
……
渥丹笑笑,俄而涌至他胸口,含着一寸娇羞再将头埋了埋。二人靠得颇拢,渥丹再将他攥着,摩挲着……许久不曾握到这双手,早已其寒无比。
执玉见状,好在诸事还算圆满,从未亏欠,不曾赊欠,甚合她意。
蝶翼曳曳,沐风簌簌。
那只白蝶飞出去了老远,书偃方别过头看,眷恋拨乱了神色,堪比几时案上的乱枝,稀疏交错。
常开不败,正是这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