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言说这青域乃灵性之处,仅凭那日几块甜食蜜饯足以让执玉魂牵梦绕。如今,既目睹了圣地仙驰赫赫也不枉费。
见到围栏廊坊下盛着酒池子,那嘬上一口就直“吁吁”的果酒果真勾人分神。看得入迷,她却也想上去掺上一盏来嘬口试试,瞧这酒席子里围坐的形形色色,他们倒饮得畅快。
青域仙门距这青域坊市尚有一段距离,执玉首次前来,见不少人间烟火略感新奇也是人之常情。可萧湘倒同她大相径庭,耳边来去逸事经耳便过,对他并无牵动。相比之下她反倒是少见了许多世面,这一点,她意识到,也尽量在控制举手投足。
萧湘蝶躞寸步走走停停,她虽不贪玩心思却跑得老远。跟在他身后,四下张望又张望,徘徊又徘徊。转过神来时,萧湘已立在一处题着“荆月书”的牌匾下。她折了去,念出“荆月书”三字再睥睨这琼楼玉宇,随即偷瞥一眼萧湘,若有所思……
不久后,一命男子踧踧不安的迎了出来,那男子倒也眼熟得很,只见他三步一鞠口中念叨着。萧湘倒无碍,这礼数到了眼前该收则收,该拒则拒。可见萧湘同任何人都有说不尽的话,叙不清的陈年旧事。不过执玉却单单是例外。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执玉听得头昏脑涨却也没听出什么,只听闻那男子唤萧湘“公子”,萧湘无意唤了句“云清”。这时她才想起来,这位“云清”正是那日同萧湘于竹林中攀谈的青衫少年。不成想到,换身衣裳她竟这许久才认出,只是执玉自己也汗颜。
云清附耳,萧湘似乎有执玉听不得的话。不知怎的,此时此刻她忽萌生出离去的念头……
“你怎么了?”见她面色苍白,萧湘问道。
她正发愣,猛然回神时二人竟都盯着自己,不免羞涩应着“哦……我……我没事的。”
萧湘叹息,那像是气馁“你暂且在这处等着,我有要事不便带着你。等我处理好一切,就来寻你。”
她犹豫不决,吞吞吐吐念着“可我绝非会碍着你事的,何况……我也有要事说与你听。”
“可若是我再来,你也是不会说了……”萧湘小声念着,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
执玉颦蹙起眉,眉星似柳,鬓发因风而散,缕缕落到他的白衣肩上。
她很不愿,他也清楚她的不情愿,甚至于,比她自己都要清楚。可他依然绝决,依然冷若冰霜。
同萧湘待得时岁久了,执玉也知道得妥协,毕竟她很识趣,自知之明软不过一座冰山……
咽了咽,覆过袖子仰头说道“那好,我就在这处等着你。过一会儿,我要说于你一切关于我的事,那很重要。”
不觉着有什么,只是眼眶湿湿的,睫毛只想垂下,还有就是,鼻子有些发酸。
“到时,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告知有关你的一切,你原本的道……”
他瞧见了,这便是她的伤,是他自己的不忍。可萧湘又不是她,没有想过仰望四角的苍穹,也没有过一刻是在挣扎。
他唯一的伤,不过是空巡了道义,说了太多泛泛之词,仅此而已。
“还有……那片白羽你可否借我片刻,稍候便还你。”他唯唯诺诺,好不爽快的说。
这事于她而言谈不上什么,没多想就给了他。
白羽一片的纹路,那及得上他两指相扣间的冰凉。不过他的背影当真是璧山,无需雕琢,实实的美玉萤光。
这辈子的绒绒年岁她想一语道破,可道便是道,至伤至上她也无解。这疑难,不知何时才能算得清……
云清的一声“姑娘请”不知屏去多少暗藏于心的彳亍不前。这处,命作荆月书的伟楼,青青藤寂,媛媛无解。不过萧湘的竹院却也不差,只是相较之下,这荆月书无一不是肃穆岿然。执玉自然是受不住这仙气是浪的湍急,她受不起,更是受宠若惊如脚下跌宕。那些人,淑衣着于身上,出口就是“姑娘”,她不适应这种拘束,但心头无底,不知萧湘是否同她一般切怯了场。
云清领着她饶过排开而举的亢漾的池,池间飘零寥寥浮萍,是浮萍刺破池水,还是水利万物而不争,上善若水,任这浮萍吝啬地攒够死寂,继而阻塞源头活水。这是善,难免是道。
“依照公子吩咐,云清特地屯下了这些吃食,噢还有……姑娘所喜的蜜饯糕点,还有青域特酿的果酒。”云清稽首举袖,指着临近街市的坐席说道。
不知是谁选的景儿,此地闻得到街市的头酒池肉林,看这人来人去。正合她意!
“姑娘如是满意,那请姑娘于此处玩乐片刻。公子有交代,到了合适的时机,一切定会明了。”
云清再稽首,看他这讯意不知是为了何事。正要离去,她望着云清负手的背影试探着问上一句“是不是,他同你说的?”
屺然沉默,头也未回。不过他这样子,真真的像极了“他”。
待心气儿平复了些,她说道“合适的时机,我等他亲自说与我听。其实……那怕他不说,此刻让我面对这番境像我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我……时时都信他。”
掷地有声,许是云清这般仙客不忍娓娓道来只得离去。诸多细枝末叶,执玉不得不猜,他是心怀三境,给予过她三境内外以至超越三境的道义。敢问世间,几人有如他这般本事。
她知明白,萧湘定属仙门袖士。同那位云清一般,只是袖士……
但时而臆想本就是欺人,兰旭亭下,云清双指修长,一袭飞身番覆,脚指浮萍再飞雁一涌而出,即刻便上了亭廊。曲肱而枕,望渭渭青云直上九霄,此时彼时,想起那日仙门朝会,齐迎共主之盛况……
数这时岁,距那日竟已过去三个四时春秋。这三年来,青域的梵喣水干涸不下百次,还有那菀弘的如沭三色湖,肖今也是竭泽一派尘荒。
按仙氏门律,空弭其子,命唤“空巡境”。其子仙风绰绰,正是仙门共主不二人选!当日,菀弘璧坛仙客是蝼蚁排衙,各仙门携来的素人、修女、以及各门先尊相互推诿的语气更是热闹非凡。
逢迎而上,手执半月扣璧,步步近那璧坛受众仙叩拜。但凡是空巡境所到处必然是寒气冽凛,惊得寒雏飞出万丈天外混沌光芒。他是仙,真正的仙。无数人挥挥长袍齐声唤着的“仙主”!他的千翎剑,剑气可抖日月,剑锋可断玄铁,挥舞回旋,是影蛇龙盘环环于剑鞘,刹那间,地动山摇水面不知抬上了几层……
此剑认他为主,不过如虎添翼。
不知落叶归根是生,不过问倩影升起,所思所感,尽是针尖麦芒如海浪般涌过,排山倒海地涌过……
空巡境,时时记得仙父临归尘前稽卧于仙台之间,指三色浑湖,面对这九门之首叩拜唯唯诺诺。仙父字字,都说得清晞顿挫,犹如是那三色湖交错相掺杂,玄、蓝、绿。三色相交涉却又分明的异常。
“空巡境,你要时时铭记着,刻刻小心着!你不是凡胎小儿,没有资格享人境齐福,你……你是仙境奎奎之首,是三境的道,三境的主!你的言行,处处维系的是苍生大道!所以,你必须要脱离一切……”
空巡境,茫茫仙尘之间,于世人眼中是维一不曾被蒙尘的仙骨。于世人如此,于仙门如此,于仙父,更是如此。
“传闻上古遗腹,楚望峰之巅白鸟巨兽。此鸟……其魔性可翻云,可覆雨。吾儿,你可知接下来你当如何去做?”
鞠躬屏气,他的声极细,极柔。轻易一句言谈饶着暝暝的冷。
“巡境,谨记仙父教导。”稍稍颔首,望着仙父长须漫过,仙父,于他是最最严苛的“仙父放心,孩儿自当分寸。”
座下叹叹不已,空巡境,是仙门之望。是他,他们,是仙门的“神”。
……
转眼间,三色湖是空巡境的三色湖,仙门是他的,三境也是他的。只是他等了这许久,才等到白兽功法紊乱之时。
可他,偏偏知道执玉同它的瓜葛……
不知,当她知晓了一切,是否还信他口中的“道”。可他,空巡境,却不曾预到过她的暗伤连城。
暗伤的飘零,是飞扬,也是了满城的荒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