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许久不曾安睡过,这夜睡得甚是安然。
梦回顷刻,转圜便是长灵瀑暮,眼下数里参枝,硕果叠交。略朝丛影深处走些,只是白影交错,别过脸来果真令人熟悉。
“二哥甚长时间没来看了。”执玉安然若素凑了上前,见他递过酒抿醉一笑“你这果园子花都败落了,连同果子都结来了,我呢,也算是寻着那个少年……”
桑月扬袖,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思索片刻。
执玉则板正了身子,仰头一饮而尽,揩拭着嘴笑了笑“你与大哥,早些便知道那珠子于我身上,至于任由我回了仙门,不过无奈之举。”
她说着,顿时便僵住了,连同言语都沁着颤抖。
“那他……”桑月问道。
“他的灵体我已寻到。”执玉有些恍惚,撑着头糯糯道:“昔日纵横仙门九境,如何,为何就是了那魔都之君,属实我认不得。”
桑月星眉一皱,再缓缓铺开“那么,你今日突于我梦中来,便是惦着我搭救他?”
听后,执玉抬眸微微湿润,两眼尽勾勒一泓湖色,点头不语。
桑月“……”
此梦过后,桑月便是没能遁入梦境,与她攀谈共饮。仅是抬首,悬坠于颅顶暗流之果香。桑月还曾玩笑,自她离去,这果园内的杂草倒少了些,只是夜寒时,更深露更重,邈月少几弦。
二哥也是惧着,自此过后小妹便是再不回来;他说,将园子最最甘甜的一颗脆梨留与她,大抵,再过月余便可采食……
满是蜷曲遮蔽之枯叶,只卷起一片来,再翻覆一面,徒增些许新绿。
曾听过些关乎羽俶的闲言碎语,皆说,但凡窥其面容者,非生即死。殊不知过往因这事,有多少性命折于他手里头。
原本执玉以为,自那日过后羽俶当着她。定然是以面容相见;不成想,他终究是个老样子,以覆面示人。
她的眼底,分分晕染开无尽希冀,没回瞧见他,瞧着他,纵使身处魔都,满是涂血。她妄想着,终有一日,那个白衣轩眉少年正襟坐于她身前。
放眼当下,执玉寻思着暂将书偃放出去。魔都实在是个是非之地,他毕竟属仙门人士,久呆这处不过徒增忧患。
这几日执玉倒不曾见过羽俶,倒是听了些墙角,据悉,羽俶已然松口,已然是要将仙门公子放回。毕竟目的不得,加之仙门救人迫切,羽俶素来斟酌损益,如此做,不过是为了魔都着想。
听闻书偃将去,本着祝愿之意,执玉思量着最后看望一回。
正是步过凉亭,往那亭中央顾盼一瞧,正巧逢上了他。
“萧湘……”执玉远远瞧着,趁他不留意提步欲走。
于这时,他俨然撇过头来,两眼嗖地直落她身上,不紧不慢唤了声“执玉。”
被他这声“执玉”惊了住,此刻已是周身麻木,挪不动身子。
“这几日都不曾见着你,可是存心躲我?”他言语傲慢,说完便冷不丁瞟她一眼。
“我……我不过是不得空闲,为何躲你……”执玉说完有些心虚,仍旧不敢看他双眼。
见她如此,他不禁两颊上挑,张望了四周有些不耐烦“既是如此,今日你便与我去廊城瞧瞧。”打量起她来再说道:“顺便,你去选一件像样的衣裳。”
听她如此说,执玉顿时觉悟到,原来这厮竟是嫌弃自己装束。说到底,这厮不过以她做借口,趁机溜出去罢了。
跟至他身后,执玉畏畏缩缩地倒没了以往的从容。
那晚窥见他面容一事,瞧这情形他好似无意再提起的。只是他如此淡然,倒将执玉扰得七荤八素,心里头始终惴惴不安,不是个滋味。
他不时回头,察觉到执玉心绪不宁,于是突地止步,假意咳嗽两声说“那晚的事,我不与你计较。”
“什……么……”执玉听后呆滞着,直愣愣盯着她,两眼柔情似水。
凝视她双眼,他忽语峰一转,冷冷道:“我不计较,只记仇。”
“记仇?”执玉有些吃惊“那你,当如何记这个仇?”语毕,她反倒趣味阑珊,一本正经打量起他。
此问一出,他却是当耳旁风提步便走,丝毫不想搭理。
执玉晓得,那覆面之后便是他的模样,她朝思暮想的眉宇。如今,虽没了昔日仙骨,他这般高傲却不曾减少。
廊城,一派红飞翠舞景象,较以往热闹了不少。
街间许多个新鲜玩意儿,隔着老远只听吆喝,却是攒着那先声夺人的劲头,一声堪比一声高;廊桥两侧红枫纵横,各屋错落有致,顺着街巷穿过去倒是不少商贩挑些碎食的。
二人逡巡着,顺红枫林直往下风走去。途中执玉只一门心思垂涎美食,全然忘了赏那红枫百里。
不多时,穿过枫林便是廊城之北湖,执玉再顾盼四周,各个新鲜玩意儿仍旧令她开眼。
执玉四下张望,恍惚间听着有人唤,别过身一瞧,眼前赫然立着个银丝老妪。
“我见姑娘这身打扮,不知可是外来人?”老妪打量一番,眯眼笑道。
执玉正欲答应,奈何一旁的咳嗽声格外刺耳,瞥了他一眼,有所意会。
“您所言极是,我确实乃外来人,同这魔都,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呢。”边说着,瞄一眼他神情,不禁暗自窃喜。
“老妇瞧姑娘仙姿玉色,想必定是仙家女倌啊。”
执玉听后浅笑,瞧一眼这老妪身后,罗列各式各样的纸人,其笔墨浓稠,上头描颛的小人儿格外俊俏,若不细看,只将它当成是了映像。
执玉不禁取下一片纸人端详,惊叹道:“您画的可真好看,这上头的男女,连同头发丝都分外逼真。”
老妪过后笑得合不拢嘴,欣然道:“姑娘若喜欢,老妇可为姑娘画一对。”
“如此……便麻烦您……”执玉略显羞赫,随后一把拽过他,嫣然一笑。
他有些难为情,随后转过头当着她,冷言道:“你画便是了。”
此话入耳,执玉顿时气恼,再强颜欢笑将他身子板了过来,着实费力。
属实没法子,纵使千万个不情愿,执玉只将他紧紧扯着,委实动弹不得。
老妪则垂头描画,不时眯眼细细打量眼前这二人容颜。只是瞧见一旁那男子,打趣道:“这位少年啊,你可否将你面具暂且摘下来片刻,片刻便好。”
执玉应声望去,只同他四目相对,这时他迟迟不见动静,执玉只好别过身子,极其娴熟地解开那覆面,方这时,容颜似水,再瞧着他,只是依旧难忘。
红枫在后,姽婳在侧。
二人容颜渐浮现纸间,深深浅浅,结尾之时,最是点睛之笔的,便是点墨于他眼角的那颗痣。
……
在那过后,执玉好似对此处无比熟悉,强拉着去到各处赏景;手里头握着那对纸人,像极了那凡尘间戏耍的皮影人儿,却又与之不同。
兴许是嫌麻烦,自摘下那覆面后,游玩之际他却没能再戴上。正因了如此,好几回,瞧着他执玉都只唤了声“萧湘”。
他说:“我是羽俶,从来都不是他。”
这话,他说了许多回。然说一回,他的眉便深一寸,而她脸上的浮笑,也便浅一分。
果然,无论他是了谁人,那股子倔劲从来都没少过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