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见了此物,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问东寻:“另外两枚写了什么?”
东寻早已将赌注押在她身上,倒也不卖关子,如实回答道:“第一枚写着北海之内有山名幽都。第二枚上写着:持阴萝枝通地府。”
若三枚合在一处,便是:北海之内有山名幽都,斩神血为祭,持阴萝枝通地府。”
玉和手心一紧,背后冒出细密的冷汗,极乐岛已关闭,寻不到神兽踪迹,如此一来,世间,唯有她身上有半神血脉!
她眸中尽是暗涌,父亲是天神这件事,世间唯有她与元慎知道,细思极恐,她问东寻:“你如何知晓的?”
东寻洋洋得意地道:“我被囚禁在风荀子闭关的洞府之内,那老家伙病重之时,仍不忘拘着我,倒是让我在暗中看到了一出好戏。他那时已经连床都下不了,才肯将掌门法宝双螭玉符交给元慎,又令他找机会杀了你,元慎不肯,一怒之下,说出了你身上有半神血脉的事情,我也是因此知晓。师叔,你血脉尊贵,怎是区区修士可以仰望的,你来妖族,那是明珠暗投,我若追随了你,想必前途一片光明。”
东寻老眼昏花,说了半响,终于发现玉和神色有些不对,生怕她杀人灭口,连忙道:“我当时是偷听来的,从未对第三人讲过,风荀子已经死了,如今,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晓,可若是元慎告知了天下宗门,他们必定会想尽办法来杀你,所以,我偷了这枚骨符,献给你。”
玉和掩去眸中神色翻涌,笑道:“如此,我还得多谢你,保全了我一命。”
东寻拜下向她称臣:”君上,属下诚意十足,还请您不要忘记答应过我的条件。”
玉和摩梭着骨符,道:“自然,只是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不宜大张旗鼓,我会为你安排好住处,再找修为不错的属下引导你修习新法术,等风声过了再谋其他”
东寻终于松一口气,道:“多谢君上,您言出必行,心胸宽广,属下实在敬服,属下有个不情之请,您不妨在宫中择一陋室,让属下暂住,宫内守卫戒严,远比宫外安全,如此一来,君上放心,属下也放心。”
这是明摆着让她监视他呢,东寻真是个聪明人,玉和笑了笑,道:“好。”
玉和吩咐楚鸾秘密处理这件事,自己待在扶苍殿中,琢磨着骨符上的话,回想当年,父亲身为神族,爱上了只是凡人的母亲,去了极乐岛采摘灵草入药,又创下长生阵,触怒神界,紫微帝君将父亲从神界除名。一直以来,玉和都以为神界的处罚都是明刀明枪的,可三百多年来,她经历过太多世事无常,才终于想通,凡人一生的际遇可由天神定夺,操纵一个人的命运对于神族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最好的刑罚便是天意弄人了,所以,她遇到了临渊,知道了善恶,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而后,她安心在昆仑修道,神界暂时放过了她,可她遇到了元慎,爱上了自己的亲弟子,又做下不伦之事,投靠了妖族,打压修界,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可能不触怒神界,如今,天罚不就来了吗?
可惜了无辜的凡人,承受了无妄之灾。
鼻腔中腥甜的血滴下,洁白的骨符上绽开朵朵殷红的花,最近流鼻血越发频繁了,果真是天罚啊,上苍都要她死。
楚鸾安置好东寻,回来向她复命,见她口鼻之间全是血,吓了一跳:“君上,您怎么鼻衄了?”
玉和用帕子压了压,血依旧没止住,她捂着帕子,瓮声瓮气地道:“不碍事。”
楚鸾心中忐忑不安,她是草木精灵,精通医理,知道鼻属于肺窍,鼻衄的原因大多是肺气过热,肺气上升,或是气不摄血,可君上修为高深,又怎么会轻易生病,她道:“属下派人去找些清火的草药来。”
玉和摆摆手:“不必。”又问:“东寻怎样了?”
楚鸾只能作罢,答道:“安置在醉桐苑里,他倒是老实得很,见有小妖将院子看守起来,反而谢我处置周到。”
玉和的鼻血终于止住了,将帕子收进袖里,随手捏诀清理干净,道:“他说想学新法术,依你看,该派谁去引导他?”
楚鸾余光留意到君上的小动作,百思不得其解,却不敢多言,只就事论事地分析道:“属下听说过他当年做下的事,君上,东寻此人,忘恩负义,阴险狡诈,属下不信他会老老实实待着,只怕另有所图,派谁去都不好。”
玉和何尝不知道,东寻此时越是安份,越是令人生疑,最好的方法便是杀人灭口,只是,玉和担心他会留有后手,她对楚鸾道:“你亲自去引导他。”
楚鸾问:“君上何故对属下如此信任?”
玉和作为妖君,对于手下哪里可能会完全信任,她曾秘密派人调查过每一个堂主,想起手下回禀的那些关于楚鸾的话,当真称得上石破天惊四个字了,她只笑了笑,道:“用人不疑。”
***
三日后,有小妖上禀,说是昆仑十长老辇云来了妖界想见她。
玉和能猜到辇云为何而来,左不过是想求得阴萝枝罢了,可即使求得了,也没有什么用,她不见辇云,吩咐十五:“请他回修界吧,不准动手,更不准伤他。”
十五一听君上用了请字,就知道她对这位曾经的师兄感情深厚,听闻当年君上被废除法术后,只有这位十长老敢搀扶她,十五心中厌恶修士,却不敢有丝毫为难辇云,他对辇云道:“君上不想见你,长老请回吧。”
辇云见十五眸色浅蓝,额中一缕银发,如此奇特的相貌在妖族独一无二,猜到这应该就是贲倪堂主了,他道:“还请堂主再为我通传,黄泉路断,苍生可怜,求君上她能不计前嫌,解人间燃眉之急。”
十五道:“君上早就知道此事,长老,她若不想见你,再怎么通传也没用的,你还是回去吧。”
辇云自然不肯放弃,守在此处不走,又几次三番请妖精们通传,只说玉和一日不见他,他便一日不走。
十五得了玉和的命令,没有为难他。
***
玉和去了人间,她即位十年了,除了在白莲山虐杀临宴那次,她从未离开过妖界。
妖君一身黑衣,戴着银色面具,骑着匹枣红色老马,行走在街巷之间,早秋的人间翠意仍在,红蕖凋落,已初现萧条。
槐花满院气,松子落阶声,瓜果渐熟,暮蝉唧令声响彻云霄,只是比起记忆中荒凉许多。
才过正午,城镇里,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半数都打了烊,酉时过后,太阳尚且高挂西山之侧,街道上已经不见人影了。
这里是大梁最西南侧的大理,昔日的古蜀国都城,也是大梁开国皇帝陈安远的潜邸,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作为潜龙之地,又有茶马古道经过,也算富庶非常,可如今,太阳还未落山,便如同死城一般了。
巡逻的士兵见她孤身一人,好心提点她早点找到落脚之处,免得不小心撞见鬼魂吓破胆。
玉和问:“听说城中有道场,负责超度这附近的亡魂,不知在哪里?”
士兵见她面无惧色,气质不俗,想来应该是修士,指路给她:“就在西城门外,道长请慢走。”
玉和垂眸,这个称呼早就不适合她了,谢过士兵,轻打马背,往西城门外而去。
道场离城不过三里,周围荒无人烟,搭着一溜茅草棚,烛火的光亮在暮色里隐隐跳动,衬得这偏僻的荒野鬼气森森。
道场周围布置了法阵,玉和没有靠近,远远站在树下,可以听到那里传来诵经念咒的声音,不多时,天完全黑了下来,有修士拘着新死的鬼魂路过,议论着临近村庄今日死了几人,又说最近几天,超度也没有用了,那些停满七七四十九的亡魂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她心知,超度无用,修士们日夜不敢休息,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可解决此事的方法,会要了她的命。
阴阳八卦阵破的时候,她可以毫不犹豫只身前往巽风谷,因为那时候,她心中向往大道光明,肯为天下奉献自己,可后来呢,大道未曾怜惜她,修界未曾善待她,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她开始惜命。
为了凡人,她似乎不太愿意赴死了呢。
凭什么要她去死呢?
玉和打马离开,月夜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