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不见辇云,他苦苦守了几日,越发心急如焚,提剑就要冲杀进去,可他虽然修为高深,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制服,十五没有伤他,只将他送出妖界。
辇云见十五举止还算有礼,并不像既往碰到的妖族一般嚣张跋扈,以为他是守礼的良善之辈,于是恳求十五:“堂主,我知道妖君恨修界,更恨昆仑,可事关无辜凡人,求你放我进去吧,若到了复水城,她还不见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十五也知道凡间发生的事,他从前很讨厌修士们道貌岸然的样子,只觉得他们嘴上大义凛然,实则擅长勾心斗角,但玉和曾告诉过他,身居高位,许多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而做,这几年来,他颇有所感,渐渐开始思考忠于妖君的意义何在。
他亲眼见证了妖族的日渐强盛,才明白,造福全族的成就感远胜于掠夺征战,当年,夜惊川开启了他的修行之路,将他从一个单纯的妖培养成一柄只听君命、所向披靡的宝剑,而玉和,则是为这柄宝剑赋予了思想和生命,为他满是杀戮的未来照进了阳光和生机。
今日,十五看到昔日一身傲气的修界长老为了凡人恳求于他,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他带着辇云进了复水城,立于妖君殿外,请宫内侍从通传妖君。
玉和没想到十五会违抗她的命令,人都已经到了扶苍殿外了,还是见一见吧,她道:“传他们进来。”
十五与辇云一前一后进了大殿,十五拜下:“昆仑十长老辇云意图闯入妖界,我擒了他来此,该如何处置,请君上定夺。”
玉和见辇云毫发无伤,知道十五说的话不过是个幌子,问十五:“这是你第一次不听我的命令吧?”
十五倒是很干脆地承认了:“是,属下知罪。”
玉和不想惩罚他,这么多年了,十五终于不再以君命为一切,她懒得去探寻背后的动机,道:“违抗君命是死罪,但念在你既往有功,便从轻处罚吧,殿后有匹枣红马,被人驯养多年,你是贲倪堂主,我将它交给你,看你能否将这唯命是从的马儿引回原本野生的灵性。”
十五道:“多谢君上。”随后出了扶苍殿,他原本也是唯命是从的,如今有了自己想法,君上说的那几句话,既是在说马,也是在说他。
辇云与玉和已经十年未见,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叫她师妹,还是叫她君上,心中几番权衡,还是唤了她一声:“师妹,我来,是想向你求阴萝枝的。”
玉和默默坐在王座上,打量着这位十师兄,他两鬓斑白,已现年老之象,精神倒还很好,她道:“我已不是昆仑修士了。”
辇云似是惋惜,改口唤她:“君上,天下亡魂滞留,唯有重开地府之路才能解决,元慎求得夫诸灵角,炼化占卜,说要以阴萝枝通地府,君上,求你帮帮人间。”
玉和并非心无善念之辈,但重开地府之路,远远不像辇云说得那样简单,她道:“我不愿帮,你回去吧。”
辇云苦口婆心地劝她:“地府路断,人间迟早会覆灭,修界也终有一天荡然无存,于你百害而无一利,就当做师兄的求你了。”
玉和冷漠地道:“我凭什么要答应你,人间覆灭了,修界也荡然无存了,这对妖界是好事啊,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一统三界了。”
辇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师妹,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如此心狠手辣的。”
玉和笑:“你说错了,我若不心狠手辣,怎会坐上这王位,别忘了,这都是修界逼的。”
辇云看着王座上的女子,只觉陌生得很,当初那个冷清潇洒的小师妹在离开昆仑那一天,或许就死了,他朝着王座跪下去:“君上,修界对不起你,昆仑也对不起你,可凡人无辜,求你施以援手吧,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玉和是不愿辇云跪她的,可这世上有什么东西,会比性命更重要呢,佛家讲究普度众生,可金顶寺外的签文,建议她不理世事,她一人死,世间众人生,这笔买卖,值得做吗?玉和问辇云:“师兄,你觉得,声名和性命,哪一个更要紧?”
辇云以为她又想杀哪一个仇家泄愤,道:“你若肯帮忙,可求世人性命,也会积累起举世无二的声名,为何非要杀人泄愤呢,你若心里有气,我也是修士,你冲我来吧。”
玉和大笑几声,嘴角却满是苦涩,低头藏好情绪,做出一副狠戾神色:“我当初放了众修士回去,是懒得杀他们,从前结下的仇,我不愿计较,可若修界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来人,送十长老回昆仑。”
小妖进来架起辇云就要拖出去,辇云奋力挣脱:“师妹,当初,风师兄是想将你在太极大殿前诛杀的,是元慎求他保你安然走出昆仑,我那时送你,也是应他所求。”
玉和震惊,从王位上起身,来到他跟前,问:“你说什么?”
辇云打量着她的神情,知道自己猜对了玉和的软肋,他道:“是元慎,请求风师兄手下留情,让你不至于死在山门之内,又暗中托付临渊来山门外接你。”
玉和一直以为,风荀子当初是算准了,想让她喋血在山门前,免得脏了昆仑的地盘,所以她恨风荀子,恨昆仑,没想到,这冷漠无情的招数,是元慎想出来铤而走险保住她性命的法子,她脸上的表情破碎了,再也做不出什么阴狠的神色。
辇云接着道:“他一直都只认你这一个师父,风师兄对外将他计入名下,可他从未改过称呼,只可惜,夜惊川和娄可任联手算计你,在白莲山谋杀了临渊,否则,事情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师妹,你也是受害者,不该投入妖族麾下的。”
玉和转过身去,不让辇云凭借她的表情猜度下去,她是在乎元慎没错,可这不该成为别人拿来谈判的条件,她打断了辇云的话头:“我本就是妖,如今能坐到妖君的位置,并无半点不好的。”说罢,挥手捏决禁锢住辇云,又催促小妖:“将他带走,多点些妖兵,务必完好无损地交到元掌门手里。”
辇云动不了,也说不出话,瞪着一双眼瞅着玉和,被带出了扶苍殿。
玉和并不像面上表现的那样冷静,她在思考辇云说的话,若元慎当年真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么这栈道披上了狠绝的外衣,陈仓更是隐密至极,连她也没参透。
那时候,她已经猜到是夜惊川在对付她,却没猜到口口声声嚷着诛杀妖孽为余在公报仇的娄可任,会与夜惊川勾结,更没有想到临晏会背叛自己的叔父,若临渊没死,她或许会与临渊一起隐姓埋名浪迹天涯,甚至,可能会与临渊成婚,她对临渊如兄亦如友,而临渊,那时候要为她把脉疗伤,不可能没发现她不是清白之身,却还向她求了婚,若她答应了,说不定他们早有了自己的小家。
而元慎,选择了临渊,未必没想过她会嫁作他人妇。
他对她情深义重,可终究,没有男女之情。
如同临别前那一夜,扶苍殿中,暖榻之上,情到浓时,他也只说是各取所需而已。
这世间,求而不得的人多了去了,她只不过是众多痴男怨女中的一个而已,人人都向往天赐良缘两情相悦,可并非所有人能如愿以偿的。
玉和想通了这一点,心头反而不再执着了,他能这样护着她,足够了。
即使他不爱她,也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