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慎出妖界的时候,并未受到任何为难,一路畅通无阻,未回昆仑,直接御剑去了京城,一路上,见到处撒着纸钱冥币,诵经声、木鱼声、念法咒的声音在村镇间回荡,这个时候,无论佛家还是道家,只要会超度亡魂的,都出了山门,而原本繁华的城市,更是死气沉沉,京城的大街小巷不复往昔热闹景象,招揽客人的旗幡被撤下,换上了铭旌纸幡,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生怕冲撞了鬼魂,招致无妄之灾。
现如今,修界与朝廷合作,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元慎进了皇宫,去见皇帝。
陈靖希听值守宫门的侍卫说昆仑掌门人求见,问云桥:“世上真的有昆仑这个门派吗?朕怎么不知道。”
云桥大喜过望:“昆仑地处化外之境,仙踪缥缈,乃是修界之首,陛下,快请元掌门进宫来吧。”
陈靖希道:“朕还以为茅山就是最大的门派了。”连忙吩咐宫人将昆仑掌门人迎进来,说罢又觉得不妥:“还是朕亲自去吧。”
云桥见皇帝年纪这样大,劝他:”陛下龙体贵重,还是在这里等吧,相信元掌门也不会怪罪的。”
陈靖希摆手:“这怎么行,元掌门威望重,朕是小辈,于情于理都该去迎接的。”
云桥笑了笑:“云掌门年轻得很,平易近人,不会为这样的小事计较的,陛下放心吧。”
陈靖希这才作罢,又问了云桥,这位元掌门到底是何许人也,不知他是否愿意帮助大梁。
云桥道:“他是我师父的亲师弟,我的师叔。”
陈靖希理不清这一层关系,茅山和昆仑不是两个不同的门派吗?他道:“说到尊师,朕倒是想起一桩往事,朕有个侄子,据说也修了仙道,二十五年前,朕见过他一次,他拜了个女师父,那女师父看上去不过锦瑟年华,却说自己是孙道长的师父,至今想起来,朕仍是不信,这些年来,也再未见过那侄子,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云桥问了一句:“不知陛下这侄子叫什么名字?”
陈靖希道:“叫陈元慎,不知云道长可曾听说过?”
云桥想了想,摇头:“不曾。”说罢,惊奇地道:“说起来,昆仑的掌门人名讳就叫元慎,只差了个姓氏。”
话音刚落,殿外的侍卫禀报:“陛下,昆仑掌门到了。”
陈靖希一脸惊疑不定,世上真有这样巧合的事?他吩咐:“快请进来。”
只见殿门口进来个青年,一身素色道袍,姿容无双,行动间,宛如方离柳坞,鸟惊庭树,他见了陈靖希,凤眸里头波澜不惊,并未行礼,只喊了声:“陛下。”
陈靖希满是震惊,起身,不敢置信:“竟然是你。”
云桥抚掌:“原来元掌门竟是陛下的侄子,这可真是太巧了。”
元慎对着这位杀父仇人,实在喊不出一声叔父,只淡淡撇开目光,问云桥:“情况怎么样了?”
陈靖希也知道元慎恨自己,默默地回到御座上,打量着侄子,他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容貌气质俱是上佳,算了算,元慎今年应该五十三岁了,二十五年前,俞将军与他在桂林郡谋反,他自首,被李明洲押送到了京城,叔侄俩见过一次,这么多年了,他的容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气质越发沉稳,倒像是饱经沧桑一般。
云桥也看出皇帝与元慎之间关系僵持,不再多言,答道:“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小半年,情况越来越糟糕,亡魂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最长的已经近一月了,无论是我们修界,亦或是佛家,均寻不出根由。”
元慎道:“我一路走来,只见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人人恐惧不已,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我想请各派掌门人齐聚于此,共同商讨。”
云桥道:“如此甚好,修界各派早就盼着你回来了,我这就着人通知。”
陈靖希问:“不知可需朕做什么,朕必定全力配合。”
元慎见陈靖希老态龙钟,却仍未有昏聩之象,历史上,这样长寿的帝王可谓是凤毛麟角了,他道:“天降异象,恐生大乱,只要陛下在宫中一日,民心便能安定一日,只是,万望注意边疆,防止外敌来犯。”
陈靖希见他如此不计前嫌,心头感慨良多,连忙应下,又道:“我们叔侄俩多年未见了,这段日子,你就住在宫中吧。”
元慎拒绝了:“不必了,亡魂滞留,还有许多事情要我去做。”
陈靖神色诚恳地道:“朕令择了风水宝地安葬王兄王嫂,年年都派人祭奠,可惜多年来不知你踪迹,你既然回来了,还是去祭拜一番吧。”
元慎想起当年,玉和与夜惊川在皇陵一战,山崩地裂,安葬父王母妃的地宫塌陷,后来,皇帝着人重新选址,他没等到陵墓修好就离开了,后来,也未回来祭拜过,他应下:“明日吧。”
元慎去看了那个逗留世间一月之久的亡魂,因受了一个月的超度,倒是对世间没有太多的留恋,甚至连许多阳世的事情也不记得了,整日里哽咽地呜诉:“没有路,我找不到路。”
云桥告诉元慎,这亡魂前几日神志还算清明,说自己见不到接引的鬼差,也找不到黄泉路,这几日,越发迷糊了。
修士们会超度亡魂,与鬼魂沟通,却没去过地府,只是在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
生有生界,死有死国。彼有死国,轮回之地,曰冥界。
黄泉,生界之始,死国入口,忘川河流,奈何桥接,三生石旁,彼岸花开。
而鬼差,冥界之使也,引亡魂入地府,渡奈何,入轮回。
元慎隐隐觉得地府出了什么事,只是他虽修行四十年,却仍然未能飞升成仙,不能直接与地府沟通。
第二天,元慎去了皇陵,琼州王夫妇的衣冠冢按照亲王制式,多年来未断过香烟,元慎的父母已经死了四十多年了,以他现在的能力,若想要陈靖希死,简直轻而易举,可他早就放弃报仇,如今天下动荡不安,就更不会去杀皇帝了。
元慎跪在陵前上香,心想,四十多年了,若是投胎,父王母妃也该是中年人了,只是三魂七魄重新组合,早已是截然不同的生命,即使面对面也认不出对方,果然人死了就一了百了,而这世间,从来也没有明确的是非善恶,以大多数人利益为主的,便是善了。犹如陈靖希,于他们一家人是恶,与天下则是善,犹如玉和,于妖界是大善,于修界却是大恶。
修界的掌门人们没几天就齐聚京城了,为了避免凡人注目,他们选了城外一处偏僻的地方商议,此次事态严重,没有人去纠结元慎是如何从妖族脱身的,在大是大非面前,修士们还是很团结的。
元慎道:“一人智短,众人计长,诸位有什么想法,都请说一说吧。”
蜀山掌门人容净道:“亡魂越积越多了,我门中弟子几乎全部出了山门,也是竭尽全力,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了。”
仙农宗擅长救治,丛珊君道:“我门中不善超度之法,却精通岐黄,只能派弟子下山救治人命,减少死伤。”
云桥道:“我门中倒是擅长驱鬼超度,但弟子就这么多,一天下来,能超度的数量有限,人人都是精疲力尽。”
元慎道:“诸位既然有各自的长处,不妨合作,将鬼魂们引到一处,一来。可求事半功倍,二来,也能还人间暂时的清净,避免恐慌,逝者已矣,不该干扰到凡人的生活。”
众人皆应下。
此举还算有效,修界依照州府地域划分,在各个城镇设立了道场,每个道场里都有擅长各种法术的修士,一旦辖区内有人死亡,就引了魂魄进来,众人齐心协力,超度的效率提升了许多,百姓家中的亡魂不再整日里徘徊,民心稍定,渐渐开始正常作息,虽然不可能恢复到以往的的繁荣景象,但也总算有了烟火气。
即便是这样,大梁的国力还是日渐衰落下去,这样的颓势,即使是最英明的帝王也难以拯救,不过塞外情况也不容乐观,离得最近的西凉王庭,也出现了鬼魂滞留的现象,塞外还有许多小国,全民信奉佛教,街巷之间诵经声日夜不歇。
如此这般过了小半月,竟然出现了亡魂消散的事情,那是个死了超过七七四十九天的魂魄,被超度了这么久,淡忘了生前的事,迷迷糊糊,混混沌沌,渐渐化成了虚无。
幽冥志记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这个魂魄却消散了,一开始,修士们都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鬼魂滞留,最坏的结果,便是化成厉鬼或是阴灵,到时候就只能诛杀了,如今看来,就算超度不了,亡魂自行消散,事情也算解决了。
元慎却是忧心忡忡,他进宫,请皇帝派人统计最近几月婴儿出生的情况。
京城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近半年来,婴儿出生的数量明显比前几年少,尤其是最近两月,缩减了大半不止。
元慎明白了,鬼魂不得入地府,则亡者不得入轮回,出生的婴儿自然就少了。
这件事在修士间引起了不小的恐慌,而对于凡人,虽然陈靖希严令保密,但纸包不住火,相信百姓们迟早有一天也会发觉。
无论是修士,亦或是凡人,寿命都是有限的,从出生开始,便踏上了前往死亡的道路,只是长寿者路长,早夭者路短而已,时间每过去一天,便离死亡近了一步。如今,黄泉路断,相信过不了多久,世间将再无新生婴儿,而活着的人则会慢慢死去,魂魄经历四十九天后烟消云散,或许再过几十年,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这个种族了。
上苍这是要灭了世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