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卢府的事只是个巧合,怎知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很多地方都发生了亡魂滞留的事情,修士们下山查探,并未找到原因,各派掌门人探讨了许多时日,都追究不到根源。
转眼,春季结束,天气热了起来,亡魂滞留的事情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起先还能靠着往生咒超度,后来效用越来越弱。
在常人看来,一个村镇可能几个月才会死上个把人,并不算多,可累计起来,就不一样了,光是临近茅山的镇江城,一个月下来就死了四五十人,而像杭州这样的繁华城市,一个月去世的人能有一两百,这还只是正常的生老病死,不算那些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修士们纷纷出了山门,到了凡间超度亡魂,可也没什么更好法子,夏日里本就不宜停灵太久,经常是棺材已经下葬,夜间还能看见死去的人如常地在家里进出。
朝廷很重视这件事,也开始求助于修界,又四处寻找能人异士,开出了高昂的赏金,可没有什么人能解决。大梁的皇帝依然是陈靖希,他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一生操劳政事,看上去反像耋耄之年,他亲自去了杭州灵隐寺,欲寻找慧明,这位圣僧在四十多年前的水患时疫中献了药方,据说很是灵验,哪知去了才知慧明在几年前圆寂了。
陈靖希又拜会了茅山掌门云桥,求他想办法解决天下苍生燃眉之急。
茅山是个积极入世的门派,在凡间,茅山派的名头是最响的,所以凡人都以为茅山是修界第一大派,所以此次面见皇帝,修界由云桥出面,他表示会竭尽全力,道:“修界都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陛下不要着急,只是,为了防止鬼魂拥滞,近期,还请暂缓死刑。”
陈靖希答应了,法令本来是不容随意更改的,更何况是死刑,但现在也只能如此,他道:“朕会下令暂缓死刑。”
修界的修士们大多都出了山门超度亡灵,可事态一日比一日坏了下去,皇帝又是祭天,又是下罪己诏,一点用都没有,百官罢朝,这时候,修界不宜再由茅山出面了,而该由昆仑挑起大梁了。
修界请求妖君放回元慎,来处理鬼魂滞留的事情。
玉和对凡间发生的事情早有耳闻,也派了手下调查过,找不到源头,鬼魂通往地府的路仿佛堵了一般,再也见不到接引的鬼差周游世间。
鬼神倏变,上苍之令也。
玉和知道,这是天罚,冥界放弃了人间。
元慎求见她,请求她放他回去。
玉和不见他,元慎一直等在扶苍殿外,等了三天三夜,按耐不住,直接冲进殿里去。
玉和坐在王座上,把玩着一片龟甲,她占了卜,是坎卦:习坎,重险也,入于坎窞,失道凶也。
这是大凶之兆。
元慎冲进扶苍殿,随后妖兵一窝蜂涌上来将他团团围住,玉和吩咐妖兵们退下,殿中只有他们二人,她淡淡道:“你是人质,我不会放的。”
元慎恳求她:“当初的三个条件是我亲口应下的,自然不会反悔,何况,娄可任被我所杀,今后,我都是你的盟友了。”
玉和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她冷漠地道:“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我不做亏本的生意,你若回去了,第三个条件算作废,总要补偿给我。”
元慎问她:“你想要什么?”
玉和丢下手中摩梭的龟甲,饶有兴致地道:“你如今,还有什么可以给我?”
她位高权重,甚至令修界臣服,这样的妖君,只怕是除了复水之外,古往今来第一个,元慎道:“君上睥睨天下,我给不起你什么,但可以保证,事情解决后就会乖乖地回这里。”
玉和摇头,她对这个条件不满意,起身,缓步来到他跟前,此时已经傍晚,夕阳暖黄色的光晕斜斜照进殿中来,又被窗格切割成奇巧的形状,他站在斑斑驳驳的光影里,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梦醉神迷。
烟火世间,檀郎无双。
玉和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她看着他的眼,想从里面读懂他的心事,可这双眸子,虽然璀璨生辉,却极会隐藏情绪,她想抚摸那勾魂摄魄的双瞳,伸手到了半途,放弃了,轻轻压了压他微皱的前襟:“我想要的,你果真不知道吗?”
元慎惶惶然退后,声音满是苦涩:“君上。”
玉和负手默默站在他面前,夕阳彻底落了下去,外头候着的小妖们不敢进来点灯,大殿中暮色渐浓,玉和劝他回水凝烟,他站着不肯走。
玉和笑:“我要就寝了,难不成,你要侍寝吗?”
元慎被刺激到了,怒道:“荒唐!”
玉和很少见他如此愤怒的样子,反而觉得十分有趣,脱口而出:“你若敢答应,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你回去。”
元慎一张脸绿了又红,红了又绿,转身就走。
玉和只是想激一激他,倒不是真想让他做什么,她进了内寝,屋内没点灯,今晚是望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清透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盈得屋子宛如同盛满了冰雪。
元慎从扶苍殿的石阶上气冲冲地走下来,走到半途,停住了,如今尘世的情形,一天都耗不起,他站一会儿,转身回去。
寝殿静悄悄的,玉和坐在窗下的木床上,听见外头起风了,夏日的晚风吹得窗棂微微晃动,随后进了屋子里,将梁下挂着的纱帐吹得飘呀扬呀。
新来的侍从似乎不太机灵,这殿内黑黢黢的,也不进来点个灯,玉和唤了两声,没有回应,不知去哪里偷懒耍滑了,推开殿门,却见有个人立在门口,是元慎,他依旧是那句:“放我回去吧!条件可以再商量。”
玉和气闷,有什么好商量的,他人都到了寝殿外了,为了修界,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吗?见他僵立在门口,她没好气地道:“如何侍寝还要我教你吗?”
元慎只觉两条腿似有千斤重,抬不起来,更迈不进去。
玉和见他如此,只觉十分解气,元慎一直都是克制守礼的,她料定他不会答应这样荒唐的事,一把将他拽进来,关上殿门,抵在门板上,伸手就去解他的衣袍,元慎捏紧了手心,满脸悲戚神色,他道:“为何苦苦相逼?”
玉和觉得无趣,住了手:“你既然不愿,就走吧。”
元慎见她怎么也不松口,也来了气,她气定神闲地站在他面前,背后是夜色里隐约可见的苍茫远山,她必定还不知道爬山这件事对于他有多大的诱惑力吧,才敢如此逼迫他。
枉费他苦苦克制,今日这山,真是不得不爬了,将她打横抱起,扔到榻上,随后覆身压上,发泄一般地吻上她。
清冽与甘甜势均力敌,却不知谁的唇破了,腥甜的味道在舌尖晕染开来,狂风骤雨渐渐停歇,彼此不知不觉都温柔下来,元慎早已对她动了心,如今稍加缠*绵*,很快动了情,这样的反应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偏偏玉和不知道危险临近,呢喃着讥笑他:“你不是自诩为正道魁首吗?竟然对自己嫡亲的师父做这样的事?”
元慎羞愧又恼怒,反唇相讥:“那你呢,勾着自己嫡亲的弟子乱*伦*,知不知羞耻?”
玉和双唇醴红,眸中宛如盈了秋水,这般娇媚的模样勾得元慎神魂一荡,可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她笑道:“我不知羞耻,而你,也不过是以皮肉换好处,与勾*栏里的小*倌有何区别?”
元慎怒极,掌风一挥,布帛碎裂。
玉和害怕了,元慎在她面前,从未显露过如此疯狂的样子,她捂住前襟,惶然挣扎着欲逃走。
元慎见此,更是怒火中烧,她转圜于众多男子之中,又口口声声逼他侍寝,本就是浪*荡*的性子,如今这副装模作样到底做给谁看?
他制住她,嘲讽:“你既思之若渴,我就成全你!”说罢,也不管她受不受得住,踏进了山路,这是她自找的。
玉和此番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她记忆中,元慎沉着冷静,洁身自好,极乐岛上那一回乃是他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这放肆凶狠的男子,真的是元慎吗?
元慎知道蜀道难,可这一次走,却真觉得难于上青天,他也算势如破竹,可惜百步九折萦岩峦,畏途巉岩不可攀。
低头看见那雪白肌肤上繁复的纹身,无名怒火蹭蹭往上涨,她在别的男子面前,也是这样不自重吗?
元慎发了狠,捏着那些花纹,企图涂抹干净。
他来势汹汹,却觉玉和颤抖得厉害,停下一看,见她握紧了拳头,指甲也折断在掌心里,抬头又见她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眸中尽是泪光,摇摇欲坠的,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饶是他只爬过一次山,也知道她此时苦不堪言,这样的表现,分明青涩得很,又哪里会是什么浪荡的女子,更别提转圜于别的男子之间。
这是在勉力忍受着他呢
那些怒气一下子消退殆尽了,看着那朦胧的泪眼,更是生出满满的心疼来,低头轻柔地吻她以作安抚,本欲半途而废,却被她缠上脖子回吻,不让他走。
元慎见不得她这幅受了委屈还一声不吭的样子,他心头满是怜爱,越发温柔耐心地教她,俩人虽然也做过这样的事,可那一次,她受了仙薷算计,因为药性的原因,不会太痛苦,又因神识不清,与如今清醒时大有不同。
夜色沉沉月满庭,是谁吹彻绕云声。盈盈清辉洒在帘帐上,满是绮蘼,低吟浅唱间,元慎问:”为什么骗我?”
玉和有气无力地哑着声音回答:“我从未说过什么,是你自己多疑。”
元慎失笑,她有时候真是嘴硬得很,低头温柔地烙上她肩头绯红的莲花纹身,被刻上这样屈辱的印记,她一定很痛苦吧。
玉和埋头在他颈窝里,与他十指相扣,问:”你对我,是有情的,对不对?”
元慎却道:“各取所需而已。”随后以唇封缄,不让她再说出多余的话。
***
山中一夜雨,水汽无清白。
天还未亮,元慎就起身了,玉和从后头抱着他,依依不舍:“我占了一卦,是坎卦,大凶之兆,你别回去了,好不好?”
元慎这才知道她昨日为何会无理取闹,他道:“你该知道,我必须回去。”替她将衣服一件一件穿好,这是临别前最后的温柔。
俩人出了殿门,彼此之间隔得很远,再无半点旖旎,昨夜缠绵不休的爱侣,今朝又变成了死对头。
妖君殿的侍从在很远的地方值守着,他们只知道,元掌门想要回修界,这几日,在殿中赖着不走,触怒了君上,所以,侍从们均不敢靠近大殿,哪里会想到昨夜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玉和亲自送元慎出了复水城,他走得疾,很快就不见身影了,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玉和遥望东川,只盼苍天留情,保佑他路途顺利。
朝阳升起来了,鼻腔里涌出暖而腥的液体,玉和伸手摸了一把,又流鼻血了。
她止了血,整理干净,回了城,前脚才回到扶苍殿,凌云后脚就怒气冲冲地到了,他质问:“君上,你为何放他回去?”
玉和没什么精神,她慵懒地道:“那三个条件,是由他穿针引线,娄可任,也是他所杀,他早就与妖族站在一边了。”
凌云道:“君上糊涂,修士怎么可能与我族站在一边,他一回去,就是放虎归山,我们还有什么可制衡修界的,空口无凭,哪里算得了准,君上,属下这就将他捉拿回来。”
玉和呵斥道:“凌云,你站住,本君心意已决,若我知道谁敢阻拦他出妖界,必将重处。”
凌云拂袖而去:“君上,你,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