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慎踏进扶苍殿的时候,一眼便望见了高坐在王位上的女子,她今日穿着墨黑的冕服,满头青丝梳了个发髻,以乌玉簪绾起,那簪头刻成了莲花形状,花瓣尖上逐渐变成血红色,十分妖艳,她神色慵懒地托着腮欣赏着堂下的歌舞,似乎压根没注意到他来了,而那堂下舞剑的男妖们,一个个长得年轻俊美,又穿了束腰的衣服,很容易就知道里头是怎样劲瘦精壮的腰身,这是做什么,养男宠还不算,要扩充后宫吗?
一时间,他感到气闷不已,他住进那座阁楼一个多月了,两人一次也没见过面,她派了妖兵将水凝烟守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又布下阵法,他的法术被削弱,在里头和个凡人差不多,明明隔得不远,他站在楼上,透过葳蕤的草木,看得见扶苍殿的后梁,近在咫尺,却见不到面,阁楼里除了最基本的陈设之外,什么都没有,在这样可怕的静默中,他开始胡思乱想,总是想到她对他的好,想起两人之间那些不可说的情愫,心里烦躁极了,闭关那两年读的书效用全无了,他以为自己静下心来了,其实压根没有,小妖说她邀他来赴宴,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一路上,抽丝剥茧,才发现自己那些烦躁不安,全是因为他在想念她。
元慎想通这一点的时候,觉得情况糟糕极了,可已经走到半路了,总不能回去,鼓起勇气,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进了扶苍殿,一看到眼前这幕,只觉嘲讽,她早已变成浪荡的性子,不是原来那个清冷的女子了,他怎么能对她念念不忘,大概真的是太闲了,精神无处安放才会想些有的没的。
元慎呆立在门口,既愤怒又尴尬,玉和一眼都不看他,直至凌云发现了他,呼唤道:“元掌门来了?快请坐吧。”
元慎觉得今日做的事就是一个笑话,几乎想要转身回去,玉和似乎才回神一般,慵懒地对侍从道:“赐坐。”又抬眸轻轻扫了他一眼,眼神难辨喜怒,轻飘飘说了句:“元掌门既然来了,不妨好好瞧瞧我族今日,是否还与往昔相同。”
元慎艰难地抬腿,迈向最末的那个座位,凌云又吩咐小妖们为他布酒施菜,笑道:“这其实是我的提议,元掌门,我妖族以前确实有不好的地方,但君上即位以来,肃清积弊,政令严明,如今,陈疴已除,我们两界既然和平共处,总要让元掌门瞧瞧我族的变化。”
元慎心想,这摆明着是炫耀,妖族势大,他作为人质,总是要忍气吞声的,凌云今日不会只是让他看看而已,怕是还想刁难他,他道:“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元某实在佩服。”
凌云举杯,对玉和道:“君上,您瞧,连元掌门都在夸赞您,可见您威望远播,属下敬您。”
其他四位堂主也举杯:“属下敬君上。”
玉和回敬他们,饮了一杯。
凌云回头,对元慎道:“元掌门,你不恭贺君上吗?今日是我妖族盛典,修界总该表个态吧!”
元慎起身,举杯饮尽:”敬君上。”
玉和点头,喝了一杯,并未多说什么。
十五出言嘲讽:“元掌门果真识抬举,不过,要是让修士们知道你恭贺君上,不知会不会骂你叛徒。”
凌云不怀好意地劝他:“我族中修行之法远胜修界,元掌门不妨投了我妖族,如何?”
元慎冷冷道:“不必了。”
十五冷哼一声:“你们这些修士,死守着气节有什么用,若不是君上开恩,早就灭了你们,我最看不得你们这幅样子。”
玉和早知道凌云邀请元慎来不会是什么好事,她没插手,作为人质,有些委屈就得受着。
凌云见她不出声,越发过分,道:“元掌门,你留在妖界,是做人质的,君上没有半分苛待你,也是为着我们两族交好,这一笔,是公账,可若论私情,你得君上教导近四十年,不知可对她道过一句谢,若没有,我作为局外人,都觉得心寒。”
元慎沉默,他对于玉和,总说着师恩似海,万难报答之类的话,却极少言谢,她身份暴露后,更是没帮上什么忙,甚至还起了杀心,终究,他辜负了她,对不起她。
凌云饶有兴致地看着元慎一脸愧疚,这位掌门人即使面对刁难也面不改色,却因这一席话变了脸色,真是有趣,他道:“我是局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元掌门,去向君上敬杯酒赔罪吧。”
元慎历来都是一杯倒,喝了一杯,脑袋已经是晕晕沉沉的了,却因实在觉得愧疚,举杯敬玉和:“对不起。”
玉和见他双颊通红,知道他必定醉醺醺了,这酒性烈,他能饮一杯已是极限,她道:“不必了,酒也不必喝了。”
凌云存心挑事:“看来君上对于元掌门的赔罪不满意呢。”
十五提着酒壶,道:“元掌门不妨尽饮此壶,先干为敬,这样犹犹豫豫,妄称男子。”
玉和到底坐不住了,给楚鸾递了个颜色:“这堂下表演的是什么舞。”
楚鸾心领神会:“君上,是精心编排的剑舞,我们女子喜欢,他们男子定觉得乏味,凌云,十五,你们是不是闲得慌?”
十五很是不满,瞪了楚鸾一眼:“给君上赔罪才是正事,你插什么嘴。”
楚鸾笑道:“我知道了,两位这是嫌没有舞姬呢,说来也是,以前每次看歌舞,你们俩都只盯着跳舞的女妖看,君上,他们这是嫌宴会寡淡呢。”
玉和道:“我记得方才那歌舞就很好,叫上来再跳一遍吧。”
凌云知道玉和不愿为难元慎,就此作罢,十五愤愤回了座位,嘀咕道:“我瞧着也没什么好看的。”
楚鸾使坏:“胡说,方才你明明瞧得眼珠子都不转了,那领舞的是麋鹿精,十五,你莫不是瞧上了她?”
玉和笑:“十五劳苦功高,本君就将她赐给你了。”
十五最怕这个,连忙拒绝:“不,不可,君上,属下无福消受,请君上收回成命。”
凌云笑道:“君上,十五既然不要,我便想向君上讨个恩典,将那美姬赐给属下吧。”
玉和知道凌云历来风流,道:“允了。”
楚鸾挤兑他:“凌堂主真是风流不羁,我听闻,你洞府中已有十余个貌美女妖,外头更是到处留情,那么多姬妾,也不怕认错。”
凌云不以为意:“凡间不是有个诗人,说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玉和见怪不怪,却又听他指着堂下舞剑的男妖们道:“君上,您瞧瞧,他们都是我和殷织精心挑选的,可有瞧得上眼的?”
殷织连忙赔笑着点头:“是,是,他们俱是忠心不二,又温柔体贴,眼巴巴地想侍奉在您左右。”
玉和没想到凌云竟然也想给她送男宠,她淡淡道:“不必了。”
凌云道:“君上,您迟早都要立后宫的,松风一个怎么够,您不妨先看看,若有钟意的,留着做个解语花也好。”
殷织应和:“这一次的,有不同族群,性格长相各有不同,君上不妨慢慢挑选。”
玉和有些不喜,她就说凌云让元慎来此目的不纯,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原来是借机挑事呢,元慎作为弟子,看见自己曾经的师父沉迷酒色,必定会厌恶,她觉得处境尴尬,道:“凌云,你好大的胆子。”
殷织一下子害怕起来,她先前送来了松风,原以为会讨君上欢心,没想到那松鼠精却是个无用的,只宛如花瓶一般被君上安置在宫中,后来,她再也不敢送男宠,前几月,是凌云暗示她君上迟早会立男后,所以才挑选了这些品貌好的男妖加以调教,却不料触怒了君上,殷织连忙跪下:“属下僭越了。”
凌云一副苦心劝诫的模样:“君上,属下这是为了我族大业考虑,我族历代妖君都是姬妾众多的,这些男妖虽法术平平,却胜在背景干净,若有朝一日能诞下太子,君上疲乏之时,可为您分忧,君上百年之后,可挑起我妖族大梁。
霓虹满脸通红,这么多男宠,生下的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骨血呢。
至于十五,似乎觉得凌云说得有道理,审视着那几个男妖,似乎在帮玉和认真考虑谁更可靠一些。
元慎在最末座,抬头望向王座上的女子,手心早已握成了拳头,本就喝醉了酒,此时头又晕又痛,生怕玉和答应了凌云所求。
玉和则是目瞪口呆:“诞下太子?你的意思是让我生?不行,我不愿。”
凌云道:“君上,请允属下所求。”
怎地,她除了要为妖族的大业殚精竭虑之外,还要为妖族繁衍血脉吗?玉和一想到有朝一日,会与某个男妖精生下个小妖精,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愤愤道:“敢情不是你来生,站着说话不腰疼。”
凌云愣了一下,面色有些尴尬:“君上,您若对飞翼一族放心,属下倒是愿意侍奉您。”
楚鸾正喝着酒呢,听到此话,呛得连连咳嗽。其他妖精也是震惊,心想凌云真是胆大。
玉和被气得不轻:“凌云,你!你眼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君王?”
凌云仔细思索了一下,正色道:“自然是有的,属下对君上忠心不二,亦敬服不已,若君上对这些男妖不满意,属下就再换一批,若君上还是不满意,非要我随侍君王的话,属下也愿意答应。”末了,又补充一句:“我那些红粉知已,亦会遣散。”
玉和扶额,摊上这么个胆大妄为的臣子,真是令人头痛,她道:“我是女君,若真有了太子,定会去父留子。”
堂下的献舞的男妖闻言,萌生退意,低下头不敢再望妖君,凌云也是脸色一变,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