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说了去父留子的话,堂下的各妖暗想,以后,怕是都不会有男妖妄想着能进宫奉君王了。
此时,有个小妖进来禀报:“君上,公子来了。”
玉和吩咐:“让他进来。”顺便也让这松鼠精知晓去父留子的事,省得日日变着法子想侍寝。
松风入内,依旧是一身白衣,这是元慎第一次见松风,观他的眉眼清秀无双,气质温文尔雅,与临渊还真是像,这便是她养了三年的男宠吗?果真年青俊美。
松风端着杯盏:“君上,您应了我礼祭日品酒的,您贵人事忙,属下只好不请自来了。”
玉和指着案前,吩咐小妖摆上软垫,道:“为我沽酒吧。”
松风翩翩然走过去,跪坐在王座跟前,手持酒壶,为玉和献酒,她饮了一口,道:“不错。”
松风笑道:“君上每次都说不错,却又总说不对,这一次的酒,分明和前番不同,君上定又没尝出来。”
玉和笑了笑,道:“我对于品酒,历来不甚擅长。”
松风耐心地与她解释:“八月十五日,也是人间的中秋节,秋菊盛开,属下早早剪了花瓣来酿酒,又埋在秋菊花下,君上,您尝尝看,酒味是否醇厚而微苦呢?”
玉和抿了一口:“的确如此。”
松风很高兴:“延年菊花酒,慰君寸心劳。君上,这酒有舒缓精神的功效,酒劲又小,您多饮几杯也无妨。”
松风的到来让方才僵持的场面缓和下来,楚鸾却冷不丁说了一句:“凌云,方才那些舞剑的男妖,一听君上说了去父留子的话,大气都不敢出,还有你,不是说对君上忠心不二的吗,如今也怕死了?”
凌云悻悻的:“我还舍不得死,想看看君上开创的妖族盛世呢。“
楚鸾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还以为你胆子大得很呢,你瞧瞧,松风就毫无惧色,看来,还是殷织挑选出来的人好,我劝你,少操些心。”
凌云被楚鸾嘲讽,自知理亏,未再辩解。
玉和听着堂下唇枪舌战,心想,凌云是该好好教训,但有些话,不该由她来说,君王若是万事都要亲自争辩,那要臣子有何用。
松风问她:”君上,什么是去父留子?”
玉和道:“凌堂主和殷堂主献上几个男妖,要我从中挑选充入后宫,还劝我早日生下太子,我便说,若有了太子,为了防着父族做大,当杀了孩子的生父,去父留子。”
松风神色惊惧:“君上下得去手吗?”
玉和笑道:“怎么,怕了?你若想离开,我可还你自由身。”
松风苦笑了一下:“有谁不怕死呢,属下自然也是怕的,但若能得君上青睐,这样巨大的诱惑,似乎可以让属下忘却生死呢。”
元慎望着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只觉得双目刺痛,举杯喝了一口,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进入食道,烫得心口也是辣辣地痛,他心想,玉和是品酒酿酒的行家,怎么可能尝不出这菊花酒是如何酿的,她装作不知,与松风情意绵绵的交谈,看上去真是郎情妾意的一幕,他心头的愤怒和不甘却不能对外人道,只能紧紧握着酒盏,几乎要捏个粉碎。
有小妖进来,低声对殷织说了几句话,殷织笑了起来,起身道:“君上,方才那些舞剑的男妖中,有一个不肯走,说是若能侍奉您,死而无憾。”
玉和觉得有趣:“哦,让他进来。”
只见一个手持排箫的妖精进入殿内,身上依旧穿着舞剑时的束腰轻袍,面容不算俊美,眉眼却十分坚毅,他说自己名叫郭索,希望能侍奉君上。
玉和见他说话干脆利落,原来是个螃蟹精,问他:“你不怕死?”
郭索道:“君上何等人物,能得您青眼已经是多少妖精求之不得的福分,若能侍奉您,属下虽死无悔。”
松风如临大敌:“君上,我亦不怕死,但求一夕欢,不求千年寿。”
玉和第一次见两个男子争风吃醋,觉得十分有趣,又瞥见郭索手中拿着排箫,问道:“你方才献的是剑舞,拿着乐器做什么?”
郭索道:“启禀君上,属下听闻您爱听曲子,特意学了排箫,想在君上面前献艺,只是原定的节目是剑舞,属下只好放弃,心中还觉得可惜,却不料峰回路转,献剑舞的男妖们都怕死,我如今才能站在这殿中,我想为您献上一曲,求君上允许。”
玉和允了,郭索立在堂下开始吹奏,他吹的是一首谢君恩: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
郭索的技艺很妙,改了一部分曲调,不像原曲那样哀怨萧瑟,反而清新恬淡,宛如置身于茱萸酒熟的黄昏,微雨绵绵,秋风过处紫菊悠然绽放,一曲已罢,仍有余音绕梁之感。
玉和抚掌称赞:“不错,凌堂主和殷堂主送的这份礼,本君甚为满意。”
这是要收下郭索的意思了,凌云觉得自己被一只小小的螃蟹精给比下去了,干巴巴笑了笑:“君上喜欢就好。”
殷织喜笑颜开:“为君上分忧,是属下的本分。”
松风满脸醋意,瞪了郭索一眼,一声不吭地埋头看着案上的酒壶。
玉和对郭索道:“这首词还有后两句,雍雍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本君宽和,你若忠心于我,往后,定不会教你哀恨年年。”
郭索拜下:“多谢君上,这排箫是老友相赠,说是能保佑属下心想事成,我带在身边多年,宛如至亲一般,今日,果真如了愿,我想将它送给君上。”
玉和垂眸笑了笑,这螃蟹精,之前不是还说是新学的排箫吗?目光瞥见霓虹悄悄望了松风一眼,心中有了计较,道:“近前来。”
郭索面对君王,并无一丝惧色,大步上前,跪于玉和左侧,伸手递上排箫:“君上,您瞧,此物是由海底珊瑚制成,珊瑚疏松多孔,难以做成乐器,这萧,取的是一株三人合抱的多宝珊瑚,只用了树心那一截,细细琢磨而成的,才形成了表面这滑不溜手的模样,其实啊,萧身还有许多肉眼不可见的小孔,所以吹奏的时候余音袅袅。”
排箫的孔洞由长到短共有八段,最长的那段尖端被削过,有些锋利,一不小心很有可能会扎伤手,玉和赞道:“好东西,你这位老友真是心灵手巧。”
郭索微微低下头,掩去眸中阴郁之色,靠近两步:“君上,您瞧这排箫的孔洞,在暗夜里,里头便是好看的荧光。”说罢递到玉和跟前。
玉和接过来,举起来,略微看了看,并无什么荧光,郭索笑了笑,又近前了些,离着玉和不到半尺之遥,伸手捂住排箫的出气口,道:“君上,应该这样看。”
如此一来,郭索离她的距离便是鼻息可闻了,这样亲密的距离,让堂下众妖都别开眼去不敢再看,而坐在最末的元慎,双手藏在食案下头,紧捏着盛酒的瓷盏,一不小心就裂个粉碎,扎得自己满手是血,瓷片轻微的碎裂声根本传不到旁人耳朵里去,只传到了他自己心里,他愤怒,他懊悔,他生气,归结在一处,他吃醋了,而且醋劲大得很,他恨不得冲上去将玉和拉开,可他以什么理由呢?难道告诉她,我见不得你与别的男子亲近,以这样荒唐而愚蠢的理由吗?
昆仑的掌门人沉静地坐在案前,似乎目不斜视的样子,没有人知道他的手心鲜血淋漓,心中亦是痛苦不堪。
玉和看着那漆黑的孔洞,果然有点点荧光亮了起来,随即,眼前似乎变成了漫天星海,在浓黑的夜幕里璀璨生辉,她的神志也被这景象吸引住了,移不开目光,头开始晕了起来,正当此时,只觉心口有掌风袭来,却有个温热的身躯替她挡住攻击,她心里一惊,扔下排箫,看见松风倒在她跟前,而郭索一脸恨色向她攻来。
堂下众妖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抬头张望,才知道郭索欲谋害玉和,离她最近的是凌云与楚鸾两个,起身就要冲上去保护她,元慎什么都顾不得,也冲了上去,郭索早就知道自己是孤注一掷,若不是松风替玉和挨了一下,说不定刺杀早就成功了,堂下坐着的几位堂主,他一个都打不过,更别提刺杀修为高深的妖君了,捡起掉落在地的排箫,用那最尖细的孔扎向心口,手上用了狠力,鲜血从排箫的孔洞里喷薄而出,凌云和楚鸾一左一右将郭索擒拿住:“你竟敢谋害君上!”
“说,谁派你来的?”
郭索满身鲜血,对玉和道:“贱人,你杀了我主君夜惊川,能安寝否?”又大骂十五:“背主的狗奴才,你会遭报应的!”
郭索不多时就断了气,玉和将松风翻过来,见他吐了血,已经昏迷,一探才知道伤及肺腑,气息奄奄,她看见松风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眼前又出现了临渊死时那幕,相似的面容,俱是重伤难治,恍惚间,她脚下的人变成了临渊,她蹲下去,将他抱起来,口中喃喃:“你别死。”捏了决护住他的心脉,又渡了许多灵力进去,止住了脏腑之间的内出血,楚鸾见她失神地渡着浩瀚的灵气,唤了她句:“君上,松风的命已经保住了,接下来,还是让下属们治疗吧。”
怀中人不是临渊吗?玉和仔细看了看,是了,临渊早就死了,她将松风交给几个随侍,吩咐他们将松风抬下去疗伤。
元慎立在一旁,王座满地鲜血,他手上的血迹在这里显得微不足道,他的身影在冲上来向玉和问安的妖精群中更是太不显眼,她已经安全了,有松风以身为盾替她挡下刺客,她不需要他了。
玉和无暇注意元慎神色,她回了王座上,撇去了心中的沮丧和伤痛,开始思考今日的事,是了,夜惊川做妖君的时候,虽然手段狠厉,但也有誓死忠于他的,比如十五就是一个,玉和看了看十五,他脸上满是难堪和痛苦,夜惊川已经死了七年,怎么会突然有妖跳出来为他报仇呢?
殷织害怕极了,连忙跪下,撇清道:“君上,这与我无关啊,属下不知道他狼子野心。”
玉和吩咐楚鸾:“查清楚。”又对殷织和凌云道:“郭索是你们挑选的,你们二位这几日就好好待在洞府吧。”
殷织还在辩解:“君上,真的与我无关啊,郭索既然是夜惊川的旧部,说不定与十五有关,君上,应将他关起来。”
玉和淡淡道:“有没有关,一查便知,并非我不信任二位,只是新法就是如此,不能因你们身居高位而放纵。”
殷织怯怯地道:“是。”
凌云懊悔不已,他当然不能派郭索来谋害君上,不过他既然插了手,不能说是一点责任也没有,他道:“属下谨遵君上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