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温润的液体不见了,但他的脸上还留有湿的痕迹,他以为那夜之后他再也不会哭了,可是......
“你要杀我。”月凝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石碰撞的清响。
“难道我不该杀你?”似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他手中的剑逼近了一分。
“好。”她说完便向颈上的剑撞去,她在赌,赌他不忍心。
“你疯了!”他匆忙将剑前移,他怎不知她的用心,可是要他杀了她吗?他真的要杀了她吗?
他犹豫了。从加入刺神以来,他第一次犹豫了。就算是他十一岁那年亲手杀死站在他对面的人他也未曾犹豫,因为他知道那是为了生存。就算是他十四岁那年亲手用剑划破沙晚的喉咙,他也不曾犹豫。沙晚是一个笑起来如同阳光的大男生,他总在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他不讨厌他,相反,他很喜欢这个与刺神形成鲜明对比的男孩。可是,他杀了他时他并不犹豫,他会为他难过,为他悲伤,但他不曾犹豫。因为他,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见他的夕儿。
然后对她说:“你看,我终于苟延下来了。”
可是现在,他是真正的犹豫了。他剑下的不是那些罪大恶极被人们扎人偶每日每夜咒骂的恶人,不是那些疯狂嘶喊叫着命运不公的所谓的可怜人,不是那些扯着头发用尽一切肮脏语言咒骂他的人,也不是那些恨不得喝他血,吃他肉,嚼他骨的他杀的人的亲人。
他剑下的,是他一直爱的人,是那个救他于生死边缘的人,是那个他一度以为是他的梦想的人。
纵使她不知他在她身上有过多大的梦想。她也一直一直是他的梦想。
现在,要他怎样亲手毁了他的梦想。
脑子似乎还在呆滞,手便已经不由自主的缓缓松开。
感受到颈上压力的消失,月凝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赌对了,她并不怕死,在她下定决心的那天起她就不再害怕死了,只是死之前她还有事情要做。为了这件事,她努力了五年。
脚尖发力,月凝像一缕滑腻的水草从他的怀里挣脱,他并未阻拦。
“此刻起。”他望着月凝,却又似穿过她看到远方,眸里是被稀释后隐藏在冷漠之后的悲伤。“我不欠你什么了。”
“嗯。”女子冷若冰霜的脸上突兀的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那样暖的笑容却让他从心底发寒“你不欠我了。”
手指舞动,两把匕首直直的指向他的胸口,他舞剑阻挡,刚拨开危险,两根丝线便束住他的手腕,还未做何反应,剩下的丝线又缚住他的腰,腿以及颈,他挣扎,丝线却勒的更紧,他用手中的短剑割它,那丝线却似充满弹性,无论他多么用力都不断。
“七缚。”月凝十指张开,细细的如蛛丝一样的线顺着她的手指缚住他的全身。
分明是那么脆弱的丝线,却牢牢地控制了他的自由。
衣袂轻扬,月凝从腰间摸出一只匕首缓缓走到他身边,目光直直的望着他。
她努力了五年,所为的,不过是一个他呀。
“很奇怪么?”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他不语,只是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似是要将她深深地刻在心里,他的眼里没有惊恐,没有失望,也没有悲伤,只有看透一切的淡漠,只有孑然一身的孤独。似是不知那把匕首已游向他的胸口。
“其实不奇怪的。”月凝的眼睛是望着他的,但却似乎已经穿越了时光,回到了不知哪一年的小巷。她并未等他回答,事实上,她本来就不打算听他的回话,她一开始就准备着自问自答。
似是想起了什么,月凝抬起手中的匕首指向他的喉咙,“九年前我加入刺神,那年我九岁,为了活着,我第一次杀人。”
他望着她,似在奇怪她为何突然开始追忆年华,不过这样也好,他手腕轻抖,然后抓住了滑下的东西。
“那天晚上,只要一闭眼就会看见那个男孩子眼神涣散地倒在我面前,大片大片的血液从他身上流出,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也染红了我的靴子,我向外逃开,那红色却不眠不休的追逐我,后来我摔倒了,那殷红便覆盖了我的整个身体,我冲到河边,却怎么也洗不掉,越洗越红,越洗越烫......”
“可是后来,我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杀人之后,却再也没做过噩梦了,你说奇不奇怪?明明杀了更多的人,为什么却好像越来越不害怕了呢?明明更多了啊……我想,也许是因为我手上的人命太多了,他们都争着要我偿命,争着争着就打起来了,打到现在还没争出来谁先来,然后就没时间来找我了。”
“我知道我是为了活下去而杀掉他们的,所以阿尽。”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为了活着不得不蚕食自己的良心,为了活着不得不习惯自己最厌恶甚至最害怕的习惯。我知道一切都不应该怪你的,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可是知道又怎样呢?”
“为什么杀他的,一定要是你呢?”
月凝的手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阿尽,你还记得沙晚吗?你该是记不得了吧,谁会去记自己杀过的人呢?”
他的心猛地一提,那张笑起来如同阳光的脸摹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记得,他记得啊。
“阿尽,你知道吗?我的全名可是叫作沙月凝呢。”
“所以。”女子手上加了些力气,手却似乎遏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一切都死了都死去吧。
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