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幻灵宫处于戒备状态,这与之前苏芩筹备婚事截然不同,气氛尤为紧张,有人擅闯禁地,上次禁地出事还是一名婢女被割喉,这次呢,两人直接进去了。没人知道禁地里有什么,自幻灵宫的先祖苏崇郇建派以来,此地便存在了,传言,只有幻灵宫的历届家主才会知晓,到苏雪芊这一代……显然苏楚阳还没有告知的打算。
“你们两个,你们,还有你们,全部跟我过来。”
苏芩命人守住禁地入口,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允许进入,没人知道为什么。
而苏雪芊一向不喜欢禁地,总觉得阴冷又邪门,很少去管。
但是对于此事,苏芩如此上心,这倒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
后来有消息慢慢放出来,有人拿藏书阁的那位姑娘的命做要挟,想要一个真相,婢女小怜身死的真相。
小怜?那是谁?
普通的婢女而已。
那藏书阁的姑娘又是谁?
据说跟着秦公子一道回宫的,先是安排在玉竹轩,每日派四人看守,而后挪至藏书阁,接着就被恶人要挟进了禁地。
苏楚阳在小轩里大发雷霆,和泉垂下脑袋,半晌没话。苏楚阳一掌劈翻了一排的绿竹,竹子东倒西歪,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苏楚阳越发悒怏,挥袖出了门。明面上大家会对苏芩敬重,但她在幻灵宫无实权,她的话大家也就当听一听,关了半日,守门的弟子便脚底抹油,开溜了。苏芩自然也是知晓的,但她到底手里捏着苏楚阳的证据,量她那好爹爹也不会做出格的事,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和泉长叹了声,师父越发的年纪大了,今日都不知何事如此生气。郁闷之极,忙抬起脚跟上。
“师父!师父!”
“不孝子不孝子啊!”苏楚阳骂骂咧咧的走着,最后在拐角处站定。只见六名弟子在禁地口站成两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禁地居然让外人闯入,都疯了!疯了!!”
“师父……禁地里到底有什么?”
苏楚阳半眯着眼,“有什么?呵。”
苏楚阳定定的望着,远处的日车已驾到斜西,大地宛如被染成了鲜红色。
“和泉!”苏楚阳对着禁地扬了扬下巴,和泉立刻知晓他措意的事情,对着不远处挥掌,震得树木哗然作响。
“什么人?”
几人朝着树木慢慢走近,苏楚阳弓着身子,趁其不备,从一旁绕道,悄悄走了进去。
“喵……”
“是只猫,算了算了,回去吧!”
几个人虚惊一场,忙又站了回去。和泉正欲转身,苏芩笑盈盈的迎面而来,和泉连忙躬身行礼,“师妹!”
苏芩连抬起和泉,示意无需多礼,“师兄,父君进去了?”
“是。”
“多谢师兄了。”
和泉立在原地,又叹了口气,“师妹,师父罪不至死,不必如此狠绝。”
“师兄,你还是不懂。”苏芩的神色黯然,带着轻微的无望。
和泉有些不忍,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
“怎么称呼姑娘?”唐煜禾随口问了句,头都没回,沿着狭长的甬道向前走着。
话在脱口而出的时候打了个趔趄,五弦的嘴巴抿成了一条长线,扶在石墙上的右手不自觉的握紧。
唐煜禾既然能让自己从藏书阁里出来,自然知道她的身份,那他问这话,到底意欲何为?
“唐二公子这玩笑开的着实有点大。”五弦佯作漫不经心,低声咳了咳。
唐煜禾转头笑道,“哈哈,姑娘真是聪慧。”
“小心!”
唐煜禾大喝一声,手臂挡在五弦的颈旁,后背硬生生的撞在凹凸不平的石墙上。
嘶……
一只长矛从前方的阴暗处“xiu”地与他们俩擦肩而过,五弦心下一沉,又是几只长矛飞速穿了过去,然后就是一阵很怪异的声响,“轰隆轰隆”的,顺着声音望去,右手边有道栅栏缓缓落下,在火把的映衬下,下面的尖端处闪着冰冷的银光。还没等五弦反应过来,唐煜禾反手将其一推,力道极其大,被甩进去后,五弦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回身望去,唐煜禾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侧躺着从那一面直接滑了进来,尖端“叮”的一声扎在了青石面上。
五弦忙起身,关切地问候唐煜禾,问他有无大碍,唐煜禾弹了弹身上各处的灰尘,笑着说“多谢姑娘关心,在下无事。”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五弦捡起扔在一旁跳着火苗的火把头,轻轻吹了吹,朝里面伸了伸,依旧如漆黑无比的深渊,看不到尽头。
两人继续朝前走去,有湿湿的冷风穿过,五弦的喷嚏正欲打出,倏地收了回去,脚底是什么?这种软到让人浑身发毛的质感,如同……如同踩在一块海绵上,忽高忽低的,五弦定在原地,视线慢慢向下斜注,有……有什么东西在挠她的……脚底板!
一只手“啪”冷不防的搭在五弦的肩头,五弦一惊,惊恐的看向右肩,白皙的手指轻轻抬起,眼看就要触到五弦的脸颊,忽的有人“噗嗤”的笑了。
“你啊,太有意思了,”唐煜禾松开手,直勾勾的盯着地面看去,黑乎乎的地面这边凹下去,那边便鼓起,“有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五弦满脸疑惑,蹲下身来,一边看地面一边看着他,火光在剧烈的抖动着,忽明忽暗。
“应是有什么结界,将地底下的东西隔了开来,具体是什么,你猜猜?”
五弦忽的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亡……亡魂?”
“哈,谁知道呢,继续走吧,也许下面更精彩。”
五弦轻手轻脚的,生怕再次惊动下面的东西,唐煜禾募地又来了句,“这么软绵绵的,怕不是铺满了……”
唐煜禾顿了顿,“人皮。”
“啊!”五弦一阵恶寒,忍不住惊叫出声。
“哈哈,你啊……”
话还未说完,后半句便好似蒙上了一层布,发出“嗡嗡”的声响,五弦默的一瞬,定睛一看,什么都没有,周围一片静谧,唐煜禾去哪了?
五弦朝前迈了两步,想就近看看,然后就跟踩到一团流沙,一个重心不稳,平躺着朝前扑去,整个人就这么陷入了所谓的“人皮”里,一阵窒息之后,人失了重,拼命的下坠,再待五弦睁开眼,便稳稳地趴在了一座桥面上,不疼,竟是一点也不疼,五弦撑起身子,桥面……竟也是软的?
怎么还有字?整座桥面铺满了一块又一块的字,有深有浅,但是字体倒是苍劲有力,五弦稍微拂开一些灰尘,这一块写得大概是年少轻狂,誓要做天下第一的大侠,不听师兄的嘱托,无意中伤了一名女子,女子伤得极重,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另一块写得是,为人父后,稚子遭恶人绑架,几十个小孩子都被丢弃在山洞里,恶人知道事情败露,点火烧洞,誓要与稚子陪葬,尽管他与乡民们拼命抢救,还是有几个烧死洞中,死状极其凄惨,虽与他并无太大关系,也是他能力之至,他还是将这个归结于自身。还有其他的,故事有的详细,有的简洁,人是一个人,心境却在年龄的增长上逐渐变化着。
“原来姑娘在这里,让我一阵好找。”唐煜禾站在另一座桥上,好似真的松了口气般。
五弦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只停了一会,而后放眼四周,这是……一个桥的世界。
桥除了大小不一,通体皆为朱红色,每座桥的样式也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一样,也就有一人的高度,五弦蹲下身来,稍微看了看,向他扬了扬下巴,“你这座写了什么?”
唐煜禾只瞥了一眼,而后摇头说不认识,叫苏袂。
五弦心想你认识才奇怪吧!那她这座……嗯,苏常。
五弦走下桥来,苏萑,苏庆盛,苏理元,苏子像……
五弦的脖子扭得有些难受,靠在桥墩旁,双手环月匈,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前面的一个桥墩下有张画像,五弦凑上前去,吹了一声哨,哦吼,这个苏萑有一张好皮囊。
这里可能是苏家历代先祖生平记录之地,这两日在藏书阁,五弦大体上翻了翻书卷,有的名字很熟悉,具体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到底是不是列祖列宗,还有待考究。
“苏……楚阳呢?”五弦想了想,他的爹就是这个叫苏萑的,那苏楚阳应该就在附近。
五弦提起裙边,朝西走了几十步,那张虚伪的面孔就这么展现在她的眼前,五弦踏上桥面,桥面只记载了一半多的事迹,还有一块应该是苏楚阳还活着的原因。
“姑娘!”
又是一阵疾呼,五弦被硬生生扯到一旁,手臂吃了痛,五弦疼的红了眼,“唐二公子?”
“曹操到了。”
“什么?”
不,您这面具什么时候戴上的?
五弦抬起眼帘,只见苏楚阳停在半空中,恶狠狠的剐了她一眼,一把长剑疯也似的向他们冲了过来,唐煜禾反应极快,伸掌相迎,相触的一瞬间,发出“铛”的声响,唐煜禾朝后退了几步,直接撞上桥墩,桥墩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是唐煜禾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单膝跪地,瞪向苏楚阳,苏楚阳有片刻的一顿,倏地明白了什么,冷笑了声,而后缓缓落在其中一座桥面上。
他从桥面下来,不慌不忙的,“那个贱人死的时候就是你这个样子,苏某想了很久,阁下为何要重提那件事,”苏楚阳的声音越来越近,身形也越来越清晰,“原来是来为她复仇,阁下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直接来找苏某,苏某还敬佩你是条汉子。”
五弦躬下身,赶紧问唐煜禾的情况,唐煜禾轻摇摇头,示意无事,还让她躲起来,千万别出来。
“阁下已是泥菩萨过江,怜香惜玉的事情也要有命才能做!得罪了!”
苏楚阳遽然出现在五弦他们面前,剑端直指唐煜禾的心口,五弦猛地挡在唐煜禾的面前,“前辈为何要杀小怜,她犯了什么错?”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苏楚阳眼里透过一丝狠绝。
“前辈!”五弦缓缓起身,剑端发出阵阵银光。
“姑娘在旁候着就好,下一个便是你了。”
“当年各大门派为何在西风道围剿玉非花,是不是前辈泄的密?”
“一派胡言!”
“那场屠杀,夜暝宫却未参与,这又是为何呢?”
“你想说什么?”
“自然想让夜暝宫去背锅。”
苏楚阳气得白髭乱颤,“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那前辈咱们来捋一捋……”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苏楚阳一剑扎下的瞬间,突然被弹了出去,整个身子被掼在桥墩上,有闷闷的声响。
一丝血迹轻轻滑落,苏楚阳开始放肆的笑,“哈哈哈……”
“贱人要是有阁下这般阴险,也不至于被杀!看着平淡无奇,结果阁下知道吗?那皮肤细滑的很,还哭喊着求苏某放过她,苏某怎么舍得呢?”
唐煜禾心惊血沉,袖中的双手禁不住的颤抖。
“看来这块桥面是写不满了!”唐煜禾反身推掌,有掌风砸向苏楚阳,苏楚阳连忙伸剑格挡,悉数接下后,苏楚阳旋身躲到桥后,“阁下要打,换个宽阔的地,苏某随时奉陪。”
“想跑?”
苏楚阳点地而起,飞得极快,唐煜禾急急追上,转眼,两人便消失在五弦的视野中。
五弦觉得哪里不对,连滚带爬上了桥面,方才被苏楚阳给打断,什么都没有看到,至于紫微宫的事情,也不过是她在藏书阁翻到的,本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想不到居然奏了效。关于紫微宫那缺失的部分,明显被人撕掉了,为何对这个如此感兴趣,五弦有点说不上来,藏书阁记载的事件太多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是它也是按照类别去分的,难不成只因为紫微宫昙花一现,所以内容寥寥无几,不专门错开去放,而是放置在幻灵宫的旁边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五弦却有另一种想法,眼下逐渐清晰起来。
字还是一个人的字,从苏楚阳呱呱坠地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一并在籍,无任何感情的加持,五弦趴在桥面上,手指顺着一列一列的去查找,“武丰贰年……”
三年前,秦羽入了幻灵宫,那武丰二年便是之前的事情,紫微宫存活不到一年便覆灭,这时间线是对的上的。
“苏仪诓骗玉非花,圣物夜龙骨藏于西凤道,玉非花虽存疑却仍心悦前往,苏仪却迟迟未到,反身而走却遭八大门派围堵,寡不敌众,身死,各门派俱负伤而走……”
苏仪,字楚阳。
五弦有些怏怏不乐,抬起头来,默的一瞬,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如同坐在一团乌云上,一副清癯老者的模样,靠着一只拐睡得正酣,见有人盯着,他才徐徐张开有些浑浊的双眼,“小娃娃,看完了?”
五弦退至一旁,坐出“请”的姿势,老者伸伸懒腰,乌云载着老头儿飘了下来,落在最后一块字上,五弦自始至终没看到过他的双腿,永远掩在一团漆黑里,五弦眼看着他从袖中掏了好半天,终是捞了一根无甚特别的比他手掌大一些的树枝,然后伏在上面,安心的用树枝划拉着。
五弦觉着自己可能……没睡醒。
“前辈……”
“嘘……”老者歪过头来,五弦立马锁上嘴。
也不知他写了多久,五弦的脑袋一顿一顿的,仰面砸了下去,上半身却被什么给挡住了,五弦眯瞪眯瞪眼睛,自己这是……睡着了?
半个身子都快压在拐上了,五弦顺着前面看去,老者换了左手在刻写,右手稳稳抓住拐。
“多谢前辈相救!”
“你这一栽不摔个狗啃泥?好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老者收回他的拐,将树枝重塞回怀中。
五弦正欲开口,却被老者下一句话呛在了喉咙口,“做个明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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