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一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蓦疏在惇物山脚下,看着山腰的百雾林。出了山,一路向西,去往千上国与新林之间的自由地,那里有一位故友可以为他提供暂时休养的地方。
蓦疏用灵力加快了行速,可这速度远不及他之前的十分之一,那次帮卿芥检查身体就消耗了许多灵力,再加上几天几夜未眠,身上的伤本就未痊愈,又加重了伤情。拖着这样的身体走了大概两日,在第二天日落时到了自由地,为了尽快找到故友,蓦疏只能又耗费灵力找人。
蓦疏闭上眼,汇聚着灵力,胸口发着淡淡的金光,眼皮转动着,脑海里一道道金光在自由地快速穿梭,最后停在了涧峡庄溪流上源的小屋。
很快地,蓦疏到了脑海中的木屋,走到门口刚准备敲门,便从屋内传来耳熟的声音,“门没关。”蓦疏进了屋,一个正在整理书的人背对着他。
“你胆子也真大,不把灵力隐去,他们会很容易找到你的。”
蓦疏把斗蓬取下放到木架上。
“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才恢复隐去屋子的灵气,不然以你现在的状况想找到我,免不了要十天半月吧。”那人转过来,面带微笑,走到蓦疏身边。
“好久不见,蓦疏,你还是这个义无反顾狼狈的样子。”
“你不还是个毫无情趣的书呆子么,白枳。”两人调侃着,同很久以前一样,只不过当时换牙的娃娃已长成人,相聚的地方也从无望的“牢笼”变成溪边小屋。
蓦疏躺在床上,白枳站在床边,用灵力为他检查伤势。“你这左臂上的伤用了鹿连草吧。”蓦殊轻轻应了一声,眼看着窗外。
“行了,起来吧,你这伤光靠灵力是无法痊愈的,药和时间都是问题。”
听了白枳的话,蓦疏有些惊讶,但很快平静下来。他还是不适应自己受伤,这是第二次了。二十年前的重伤让他无法变回人形,只能将自己寄托在一个最普通的狗的身体里,而对于以前的他,受伤最多不过是流点血,用灵力治疗一下就好的事。
“作为三界重犯,还想不受伤,也只有你蓦疏了。”白枳很懂蓦疏。“旁边林中有活血草,可以帮你灵力修复,我去弄些回来。”白枳出了屋子,用灵力将屋子散发的灵力隐去。
溪流自上而下一去不复返,明明是股清流,恰到好处的温度却使水里长满了水草,湍急的水流却霸占了溪沟,不给鱼类留一点栖息的地方。
蓦疏站在溪边,眼前这蓝天绿树清水流的光景,与乌云暗夜混水沌的景象并无两样。或许那些天心已习惯了坐在凳上等待,留在那里,看脚下一片红枫,望眼前一座云山。
黄昏短暂的登场,为夜晚拉开帷幕。白枳从林子里回来把活血草制成丹丸,叫蓦疏一天吃一粒。
简单的饭后,熟似兄弟的人临溪而坐。凉风一缕一缕吹过,两人的头发不时地贴到脸上。
“来,”白炽递给蓦疏一壶酒,然后打开自己那壶的盖,饮了一口。
蓦疏打开,凑近鼻一闻,“你拿果酒糊弄我?还是你仍像以前一样不能喝酒。”蓦殊嫌弃地晃了晃酒壶,对白枳嘲讽道。
“哎,我可不想你病情加重,到时候说我,再说果酒有何不好,它自有它的清爽。”白枳说着又饮了一口。
看着白枳一口两口地喝,蓦疏也尝了一口“看来等我伤好了,得同你喝一次,看看你酒量有无进步。”蓦疏感受到嘴里的清爽,是个新鲜的体验。
“好啊,随时奉陪。”白枳和蓦疏都笑了。
天空上零星的光点,一闪一闪勾起人的思绪。
人是不是一旦见过美好的东西,就会变得贪婪,除此以外,再也无法满足。
蓦疏看着这个夜空,想着在惇物山见到的紫夜繁星。确实很美,心里不禁感叹到。
“出来这么久,想过回去吗?”蓦疏问道。
“本就是毫无留恋才出来的,何来回去一说。”白枳淡淡的回道,好像真的放下了那里的一切,毕竟在那里与他有关的,都早已被切断了。
“怎么,后悔放弃你奢华权威的日子,作这流浪的三介重犯了?”白枳说。
“······从我舍去善性的那一刻起,就是罪人之身,就算后悔也无济于事。”
对于如今的蓦疏而言,根本没有救赎、幸福一说。二十年前的重伤就是因这“三介重犯”的名头而得来,也是他百年来犯下的罪,手上沾满的血换来的最轻处罚。若不是当时幸运找到一只最普通的家犬寄存了身体躲过了上界仙将的追捕,此时也不会与白枳相聚,也不会与那两人有二十年的恩情,更不会有寤青阁一缘。
天上的星不知是自己藏起来了,还是被云遮住了,独留下月亮,散发着淡光。
白枳和蓦疏上百年的交情,不管时隔多久,只要相见都会懂得对方的想法。寥寥几句,便知近况,大概就是知音在旁,大可省了繁琐解释的轻松吧。
酒壶见了底,话也吐了情。白枳多置了床竹席,让蓦疏睡床。
月亮光是寒的,最近总是能明确地感觉到。蓦疏躺在床上深呼了一口气,闭上眼,渐渐入睡。
该还的已还了,结束的事,便不宜多想。蓦疏再次让自己收起这份回忆。
仙鸟喳喳的叫声,叫醒东升的太阳懒洋洋地洒着阳光,透进窗户,落在床上几道影子。
早上起来就见白枳要去将之后要用的东西都买回来,避免多次外出被追捕的人知道了行踪。
蓦疏一人待在屋里,百般无聊,骨子里上窜下跳的性子随时准备找准点蹦出来。
结果还是忍不住乱动,顺着溪水向上走,细细的水流从山崖下上,眼前已没有路,四周只有一处树丛旁有道缝,像是被人硬挤过的样子。蓦疏用灵力将树丛的缝张大,走了过去,树丛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走了一会儿,一条石子铺的小路出现在眼前,弯弯曲曲向林子更深入延伸,又往前走了十多步,出现了岔口,一条路分成五条,朝着不同的方向。蓦疏疑惑地看着面对的一条朝向的方向。
“看来有人在这不起眼的地方弄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蓦疏一向对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顺着这路进来,纯属无聊。
蓦疏沿着原路返回,没走多久,远处其中一条路的尽头,闪过一个身影。
回到木屋,白枳已经将东西收拾好,开始做饭了。
“你一人在这这么久,不无聊吗?”蓦殊在溪边看水流,声音通过灵力传到屋子那头正在做饭的白枳耳里。
“你这么无趣,怕是没有女人愿跟你。”蓦疏笑道。
听到这话的白枳无奈地笑了笑,抓了一撮盐,加到了已加过盐的菜里。吃饭的时候,蓦疏喝了好几杯水,一脸怨意地看着白枳,白枳淡然的吃着饭,“一点盐就把你制服了。”白枳轻笑着,夹了一口菜。
“吃那么多盐干什么,是你们这些人口味太重。”蓦疏从小就不喜欢吃盐,什么东西都只能加他定的盐量,多一点都不吃。别人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别人。不过卿芥做的饭他吃的惯。
白枳笑了笑,没说话。蓦疏拿来一个碗,倒上水,夹起菜,在里面涮了涮,再放到碗里吃,就这样,艰难地吃完了饭。
本来白枳是想让蓦疏洗碗的,见他灵力没了那么多,就自己挥了下手,用了点灵力,花了几秒钟,把碗洗了。
又一天过去了,之后的每一天对于蓦疏都是一样无聊。白枳每天都会出去,晚饭前才回来,有时到了帮蓦疏疗伤的时辰,也会准时赶回来。白枳不让他乱跑,以免惊动了上介和绝屠的人。不过这些话显然困不住蓦疏,有几次白枳回来时都不见蓦疏,每次都在林子里不同的地方找到他,其实白枳是很想设个仙障把蓦疏关住,可如果这么做,等蓦殊伤好了,自己就麻烦了,也只能任他去了。
数十日后的一天清晨,蓦疏起了兴致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等白枳离开,便把留音石放在桌上,朝林子深处走去。
用灵力走了数几里,到了林子尽头,一个深不见底的断崖,蓦疏见没了路,便想返回,突然从断崖的那一头发出一声吼叫。看着对面的树林,蓦疏运聚灵力,飞了过去。
往前走着,身边的植物与刚才那边不同,自下而上散发着各异的灵力。
这是到了新林的领域了。蓦疏心想着。
而这时突然感受到一股不稳定的强有力的灵力。寻着灵力走过去,在一小片空地上发现了一只灵兽,蜷伏在地上,气息残弱。
走近一看,是一只手掌大小的有着淡蓝色毛的小型灵兽,头上还有一对角,分别有两个叉,如缩小的鹿角。
蓦疏走到它面前,发现它的左腿上流着血。小灵兽看到蓦疏靠近,低沉的怒吼了一声,用凶气的眼神看着蓦疏。
“你现在是打不过我的。”蓦疏淡淡说了一句,开始用灵力给小灵兽治伤。
治好了伤,小灵兽站起来,依然用凶狠的眼神盯住蓦疏,一下子变大了身体,晃了晃头,淡蓝色的毛软软地摆动着。
果然是异净兽。淡蓝色带着透明感的毛是古灵兽异净的特征,异净兽是生于三介的高灵力灵兽,天性威严,无论是日光还在月光下,它的毛都散发着一种凌人的霸者气度。据说上任仙帝有一头异净兽为坐骑,此外,别说驯服,连见到一只都难比登天。
蓦疏眼前的这只估计是世人所知上任仙帝坐骑异净兽外,第二只被发现的。蓦疏心里暗喜着。
异净兽退到树荫里,爬下休息,耳朵转动着,时刻提防。蓦疏走到它旁边,靠着树坐下。异净兽扭过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去。
“你伤的是左腿,我伤的左臂,看来我们很有缘。”蓦疏自顾自的说着,异净兽并无反应,当然蓦疏是明白的,如果不是它受伤了,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肯定打不过它。
高高的树上,几只鸟停在枝上。蓦疏一上一下,抓了几只鸟。
“今天的午饭就在这解决吧。”
升了火,用灵力去了毛和内脏,干干净净地将白白的肉串在木棍上,开始烤。风恰好给火助了个力,越发旺盛,渐渐地香气也烤出来,随着风飘到异净的鼻边。
异净嗅了嗅,别过头看头蓦殊。蓦疏见它的样子就将烤好的一串朝它晃了晃。
“来一串?”
异净出了口气,再次转过头。
第二串,第三串也烤好了,香气愈发浓郁。突然异净站了起来,调转了方向,面朝蓦疏。蓦疏一笑,取下一串放到异净跟前。异净凑近闻了闻,一口吃进了嘴里,颈上的毛随着嘴的嚼动而晃着。
见异净吃得欢腾,蓦疏又抓了几只稍大一点的鸟烤着,依次递给异净。吃着吃着,异净放下戒备,整个身子爬在地上,慢慢享受着久违的美味。烤完所有的鸟,蓦疏走到异净身边,轻抚着它丝丝凉凉柔软的毛,异净专心的吃着,又大又温暖的手摸得很舒服。蓦疏靠在异净肚上,浅浅地凉意在这夏日正午,正是个惬意的生活方式。
吃完了烤鸟肉,异净嘴角上扬,头也放在地上,一副享受的表情,稍稍挪动了一下旁大的身体,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让蓦疏也躺的舒服。
温柔的阳光隔着树叶,给树荫下透着暖意。吃饱喝足的一人一兽都进入的梦乡,带着微微凉意,微微暖意。
吃了个饱饭,睡了个饱觉,陌殊和异净都不约而同的醒来。
也到了回去的时候了,晚了白枳又该说了。蓦疏站起来拍了拍衣角,摸了摸异净。
异净看着蓦疏,不是之前的凶狠的眼神,变得平静,不好说有一种亲切感。
绕过异净,蓦疏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异净站起来,晃了晃身体,跟在蓦疏身后。蓦疏感觉到异净跟在后面,脸上笑着,“我可是三介重犯,你这样跟着我,会很显眼。”
蓦疏话音刚落,异净嘭的一声又变回了手掌大小,跟在蓦疏脚边。
到了帮蓦疏运力疗伤的时辰,白枳及时地赶回来,在桌上发现了蓦疏放的留音石,拿在手中,留音石闪了光,声音从里面出来。
我出去走走,灵力也恢复了大半,不用担心,饭前回来。
白枳放下留音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到屋外做饭。
“白枳!”蓦疏高兴地从林子中走来。白枳放好饭菜,朝蓦疏的方向看去,一股强有力的灵力跟在蓦疏后面,白枳面带惊色。
“站住别动。”白枳朝蓦疏做了手势,轻手轻脚走到蓦疏身边,朝他身后的林子探望着。树丛抖动了一下,变小了的异净走出来,白枳一脸惊讶。
蓦疏看到异净用眼神凶狠地看着白枳,白枳也处于防备状态,赶紧挡在中间。
“这是我的至交,白枳。”蓦疏朝异净介绍着白枳。然后又对白枳作了个没事的表情。
异净不屑地收起威气,高昂地走到蓦殊身边,变回亲切的神情。白枳也放下备势。
“刚好赶上吃饭,刚在回来的路上跟异净一块玩花了好多力气。”蓦疏坐到桌前,看着饭菜,又看了下跳到他肩上等着吃饭的异净,“白枳,还有饭吗?蓦疏讨好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卖菜的大娘找不开钱,便多买了许多东西。”白枳端着一大碗肉酱汤放到桌上。异净见着肉,两眼放光,跳到桌上,蹭了蹭白枳的手。白枳微笑着看着这个家伙,盛了一碗放在它面前。
吃着饭,蓦疏向白枳说明了事情经过
“想不到灵力强大的古灵兽异净竟跟了个三介重犯,要是让上介的仙神知道了,恐怕得派更多人抓你。”白枳说。
蓦疏笑着,“若是真到了赴罪的时候,我不会反抗的。”对于被抓这件事,蓦疏早已看开,也或是说,百年前决定做这件事时他就知道是这结局。
其实蓦疏有时也会想到自己做过的事,感到罪恶,毕竟当时决定掩埋善性后,只记得仇恨和人世的罪恶,甚至连白枳也不记得,还差点伤了白枳;再到灵力丧失被迫重回善性,善良和仁慈的心去接收如此大的罪恶,蓦疏也沉沦了很久,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再把心摆在外面。所有的情都停在过去熟悉的地方,对陌生人便是,你若帮,我便还;就是蓦疏做事的方法。所以,目前的三介,大概只有白枳能见到蓦疏放下冷漠后的不同情感,这也是蓦疏所庆幸的事。
饭后蓦疏坐在溪边。异净吃饱了,到溪边见到水变得更开心,爬在蓦疏身边一下又变大了身体,懒洋洋地爬着,伸出一只爪子,搭在溪岸,溅起的水花打到爪子上。蓦疏温柔地看了一眼异净,躺在地上,闭着眼睛。
晚上睡觉前白枳给蓦疏疗伤,“刚恢复点灵力,你就用。”
“帮异净疗伤了。”蓦疏解释。
“你不是为了赖在我这吧,你俩的大饭量,我可供不起。”
“我还会让你亏了吗?异净的那份我负责。”
白枳提醒蓦疏若是要出去一定要隐了灵力,不要引起注意,这三介重犯的名头可不是个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