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殿门开了个缝隙,仙娥看清来人,又慌慌张张打算把门重新掩上。凤阳伸手就推,恰好被夹在门缝里,仙娥一看,松了手,跪下赔罪。凤阳也不跟她计较,直接走向西边的藏书阁。
藏书阁了积了几层灰,眼瞅着一处干净些,她直走过去,确实是她想找的典籍,站在架子前一本本的翻看。不觉何时身后站了一个人,紫袍在身,窥见一个衣角便猜得出是谁。
“凰儿,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意庚无奈叹气。
“你虽位居高位多年,看尽三界大小事,可总有些事是你不知道的,而这些书中必有记载。”
“这些书我全都看过。”
凤阳捧着本书,问:“那就请您告知,哪里藏书最多?”
意庚看了眼她手中的书,取了过来,“三界之内藏书最多的莫过于此地。”
“这些都是旧书,岁月更迭,你这老古董必定不知一些出现的新事物。我真傻,只知从旧书里找方法,却忘了有人会有新发现!”
“何苦执着。”
凤阳把老头儿的话甩在脑后,又去拜访天帝。仙官替她通传,直到她腿站麻了,才唤她进殿。
洛彬正在神情肃穆的批阅奏折,凤阳过去敲了一下他的头,“目无尊长,居然让我等了这么久。”
天帝不做计较,指了指身边的软榻。凤阳就在他身边坐定,也没有往日里玩笑的心思。
“我知姐姐前来所为何事,也为此事考量了许久,迟迟才迎姐姐入殿。”
“那你考量的怎么样?”
“想给姐姐讲个故事。”
“洗耳恭听。”
洛彬讲的是天方国的传说。天方国有不死鸟,五百岁后集芳香树枝筑巢,背负着人世间积累的恩怨仇恨,在火焰中燃烧,以美丽的生命之火化解人世间所有污浊,还人间一片清明祥和。在灰烬中重生,继而获得永生,不生不灭。抑或在肉体经受灼热的火焰之后,痛苦的结束生命。
凤阳称赞,这是个好故事。
洛彬拉住凤阳,“姐姐,父君向来疼惜你,所以自星楼神君受伤以来,这损己利人的法子隐瞒至今,你切不可轻举妄动。”
凤阳拂下袖子上的手,笑道:“姐姐是个惜命的人,在此谢过帝君。”
洛彬从袖笼里掏出本薄册子来递与她,“我帮姐姐是怜惜姐姐连日黯然神伤,我……”
“不必说,我懂。”这小儿出生时就一副讨喜模样,也是老头儿儿女中最得凤阳宠的一个,他们以姐弟相称,也是有一份姐弟情谊。凤阳笑说,天色不早,弟弟早日安歇吧,养好精神才好处理政事,姐姐先告辞了。
黑暗不断加深,哀号的风似乎来自旷古洪荒年代,狂风钻进蜷缩在树下阴影里的人的衣裙里,凌迟着每一寸每一毫皮肤,扼起她的脖颈,万千情绪死在喉头。焚心的苦痛慢慢升腾到飘飞的发丝间,随着风打着卷,消散在墨黑夜色里。
求的是同生,而非共死。
凤阳从树下起身,抬手将他星枫阁里的冰雪融掉,换了副春暖花开流水潺潺的景象。
进了屋,就是浓浓的药草味,绵长的苦甜,凤阳抽动鼻翼,走过去把香炉里的熏香点燃。帷帐里的人勉力睁开眼,看着凤阳的一举一动,凤阳注意到目光,上前去,“把你吵醒了?你不是昏迷吗,怎么这么容易被吵醒了?”
星楼瞧着故意拿话揶揄他的凤阳,笑了笑,把身子朝里挪了挪。
“干嘛,又想占我便宜,不给!”凤阳站在床边,不动。
敌不动我动,他故意咳嗽了一阵,惹得凤阳慌了神,凑过去帮他顺气。
星楼笑了笑,“我这一招苦肉计用的绝妙。”凤阳欲走,他又继续道,“乖,过来躺着,我有话跟你说。”
美人不情愿地躺在身侧,温软在怀,心猿意马。星楼定定神,“今生今世能求你在怀,我觉得够了。”
“你说够了,我却觉得还不够。上回你还说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你说你这心愿是不是跟离泱圆过了,你就功成身退了。”凤阳埋在他胸前,说话瓮声瓮气的。
“一群小凤凰,离泱可生不出来。”
凤阳听着星楼笑,蜷缩着身子,想要缩成一团滚着逃跑,可离泱一直是她的心结,疑问还是要提出来的。“那你以前是不是喜欢离泱?”
“你一说,好像真有一点喜欢。”
凤阳的拳头在离他腹部几毫米的地方顿了下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晓得这人是吃醋了,星楼手放在她腰上,让她向自己这边靠了靠,“这一点喜欢是因为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和你的,读音相似。”又赶在她出声之前,“遇到你之后,我没想过别人。”
遇到你之后,我没想过别人。
星楼觉得这句情话很动听,自我感觉良好,下一刻却被人揪住衣领,声色俱厉的问,说!遇到我之前,你还想过谁?
“你这个小无赖!”他伸手在凤阳鼻头刮了一下。
“遇到你之前,我还在人间,因一双紫眸,被视为异类,天生孤苦,命犯孤煞。出生时克母,为家人所不容。挣扎着活到了十几岁,受人点化去昆仑山修仙。这个人是离泱的母亲,之前的帝后。点化之恩,我还在她子女身上,离泱是长女,我……”
当初老头儿捡她回清心殿时,他还不是个老头儿,而是和洛彬母亲刚成亲的清俊小生,据说当时他俩那个水火不容啊!因凤阳那时年纪小,不怎么记事,可这番过往被老神仙们津津乐道,翻来覆去的讲,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烂熟于心。
他俩成亲之前,帝后是在人间玩耍,一回天界就被捉去成亲,深受政治联姻的毒害,故而两人奋力反抗。凤阳也是听老头儿讲,当时因为奇珍异兽少,他捉了只凤凰回去后,夫妻关系缓和了不少。凤阳当时晃着小脑袋,咦,好像有什么不对。
星楼点点凤阳的额头,“想什么呢?”
“我想你和离泱在凡间有没有孩子!”
“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反问,“你和将军圆房没有?”
凤阳很难开口,顿了半天,“没有。我……”
“穷书生呢,上京赶考,路上被人抢劫,遇一老爷,惜才资助。金榜题名时,归途中谢恩,老爷见他功成名就,索性把女儿许配给他。虽有一纸婚约,书生心系苍生,在朝堂一展宏图,婚礼迟迟未办,后因书生直谏,得罪皇上,深陷囫囵。未婚妻为救他,委身权贵,嫁作小妾,他出狱之时,她亦自悬于黄粱。”
“你讲什么呢?不是在说圆…的事吗?”凤阳恼怒地问,又反应过来,他讲的是他和离泱的那一世,迟迟疑疑的说,“那你们并没有……然后你又欠她的恩,所以……”
星楼觉得她吞吞吐吐的样子极为有趣,又见她面露悲色,紧接着就是猝不及防的泪水,“怎么了?”
“你怎么不早点说?”害我以为你一直都是喜欢离泱的,自打她一出世,就对她格外好,对自己是格外恶劣,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她以为,他喜欢的是离泱那种温婉性子,也学着拿捏着分寸生活,别人以为是她长大稳重了,其实只是想有人因一分相似垂怜她两分。
星楼承接着她莫名其妙的的脾气,拍她的背,“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脸色却冷了几分,别离之时,她怕是比这悲伤千分万分,那时谁又替他安抚她呢?
凤阳哭累了,伏在他肩头睡着了。他依旧抚着她的背,面色清冷。
白日已尽,愁云遮天,幽暗的密林,鸟群扑簌着翅膀飞离,赤脚的人儿循着迷宫般黑暗,抵达墨水般黑色河流堤岸,水面闪烁起一缕火焰,由点蔓延到片,水面上火光慢慢化成银灰色灰烬。刹那的闪电划出一道更深的黑暗,灰烬缓缓沉入水底,一连串的泡沫咕嘟咕嘟泛了上来,夹杂着腥味的气息凑到鼻尖。一个惊雷,猛地睁开双眼,这河水,红水,血水?视线被一阵疼痛引到胸前。不可置信的后退,胸前拳头大小的血窟窿,血从黑色窟窿里汩汩流出,与河水交融……
满身冷汗,尖叫声哽在喉头,凤阳费力睁开眼,手放在胸口喘息,还好是梦。侧了身,刚才的动静未吵醒的男子依旧酣睡,她松了一口气,轻轻把放在她腰上的手握在手心,十指相扣,放在心口,珍而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