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春日一过,赵冉便吩咐管家命人将这面外墙拆去了大半,只说这红墙挡住了桃花。
第二年春日,桃花盛开,赵冉早早命人搬了桌椅等在桃园,随手拿起一本书装样子,便是拿反了都未察觉。
阮云烛是个胆小鬼,他不能叫她发现,他在等她。
小乞丐来了,似乎长大了一些,面上虽抹了泥土,但挡不住她的白皙莹润。
赵冉这些年长高了不少,容貌渐渐有了棱角,不知道阮云烛能否认出他,他有些担心,生怕阮云烛忘了他。但他又怕,怕阮云烛不管不顾喊他冉哥哥。届时,他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心中万千念头折磨着他,让他患得患失,坐立难安。
好在阮云烛认出了他,却并未叫他冉哥哥,只顾着看他傻笑。赵冉在心中笑她像个傻子,却未发现他自己亦笑得像个傻子。
第三年,父亲逼着赵冉定亲,从来言听计从的他,这一次却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说:“我的妻子只能是阮云烛。”他父亲面色变幻了许久,终是叹着气走了。
第四年,赵冉到了弱冠之年,父亲为他办了隆重的成人礼,可是他不喜欢。他来到桃园,看到红墙上留下的蚱蜢,欣喜若狂,他知道阮云烛来过,她还记得自己的生辰。他将蚱蜢贴身收藏,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就仿佛带着他最心爱的姑娘。
第五年春日,赵冉没能等来他的姑娘。
他忍耐了许久,终是冒险来到外墙,却听见两个乞丐忿忿不平地说着话,“阮将军本就是乱臣贼子,圣上早已裁定,这小畜生不由分说便上来打人,简直不自量力,下次见她一次打一次。”
他的姑娘,爱惜得跟眼珠子似的,竟被人打了。那一刻,他有了杀人的冲动。
他让府中家丁,将这两个乞丐打了一顿,扔出了城外,又循着两个乞丐指示的方向,终于在一处破败的院子里找到了阮云烛。
人都说,倦鸟归巢,他的姑娘竟无意识回到了她原来的家。这一刻,他的心痛得抽动不止。
他心疼地抱着阮云烛坐了一宿,他在她耳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他轻轻亲吻她美丽的双眼,他多么希望这一刻永远停驻。
可是天亮了,那个叫千喜的乞丐寻了过来,光明正大地背着他的姑娘,走在大街上。他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看着他们之间的信任亲昵,那一刻他嫉妒的几欲发狂。
第六年的春日,赵冉不再满足于她看着他,而他却不能光明正大地看着她。他借口外出会友,而父亲似乎对他近些年的怪异举动起了疑心,派了许多侍卫跟着他。他借口要躲开朱家小姐,叫侍卫挑偏僻的路走。侍卫挑了那条靠近桃园地的小路走,阮云烛果然就在那里,她似乎在听什么,听得入了神,整个人都贴到了墙上,连侍卫走到她身后都未察觉。
他听着她与侍卫们说话,他听着她的尖叫声和哭声,每一声都叫他心头颤动。他实在无法忍受,走出了马车,看见她那一瞬间,他的心忽然就热了。他将早早准备好的红豆糕给了她,他看着她吃完,心里无比的满足。
可是,他不能有过多留恋,不能叫侍卫看出端倪,他不能不转身。好在阮云烛足够机智,再次开了口,他有了借口可以重新看向她。这一切本是那么美好又快乐,可是阮云烛的话却刺痛了他。她说祝愿他早日觅得如花美眷,儿孙满堂。她不知道,他的如花美眷只能是她。
也是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阮云烛自惭身份,定然不会主动靠近他,她宁愿趴在外墙偷偷看他一辈子,也不会向他走进一步。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迫切的想要告诉她,他的思念以及他的情义。
第二日,赵冉依旧借口外出,在一处茶楼里,他与贴身小厮换了衣裳,偷溜了出来。他来到西城门,却并未见到阮云烛。他在西城门吹了一天风,风吹凉了他的一腔热血,他在做什么,他差点就害了阮云烛。
傍晚,回到家,小厮对他说起的傍晚时分遇到小乞丐的事。赵冉连外衣都未穿,便跑了出去,好在红豆包还在,他如宝贝似地放在胸口,就好像阮云烛靠在自己的胸口。
这一次长信侯还是发现了端倪,他不再允许赵冉出府,这一关便是一年半。当他再次来到西城门的时候,仿佛有什么改变了。时常与她在一起的老乞丐不见了,他听旁的乞丐说老乞丐死了,被皇宫的侍卫一脚踢死了。
阮云烛的脸上没了笑容,眼中多了一些让他害怕的阴霾。
往后三年,阮云烛不再去侯府外墙看桃花,也不再去看赵冉。
赵冉知道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他每日来到西城门,坐在远处的茶楼上,远远看着阮云烛。他想,便这样看着也是好的。
第十年的时候,赵冉的父亲去世了,走得很突然。临走前,他一直在说对不起,也不知是对谁说。
赵冉承袭了爵位,做了长信侯。他终于可以为阮云烛做点事了,他开始接受宁亲王的宴请,接受宁亲王的馈赠。
他默默祈祷,他的姑娘千万千万别做傻事。
可是,阮云烛不见了。再相见的时候,却是在皇帝的寿宴上。他的姑娘穿着华美的舞衣,画着精致的妆容,跳着皇帝最喜欢的舞,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令人心痛。
宴席未完,皇帝便搂着阮云烛抛下所有的官员扬长而去。那一刻,赵冉的心被他们的身影刺得千疮百孔。他跌跌撞撞追来皇帝的寝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高声喊着:“陛下,臣有要事禀报!”每喊一声,头便重重磕在地上。
宁亲王随后也赶来了,他让手下将赵冉拖走,可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侍卫却突然全部冲进了寝宫。宫门打开的一瞬,他听见了阮云烛凄厉的笑声,可下一秒,笑声就停止了。
赵冉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怕极了,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他不管不顾冲进殿内,却看见他心爱的姑娘,倒在一片血红中,睁着一双眼,看着门外,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微笑。
那一刻,他的心似乎也随着阮云烛而逝去了。
长信侯府的桃园,每年三四月,桃花灼灼盛开,粉霞漫天。桃园的外墙下垒着几块砖,若是站在砖上便可看清整个园子。
园子里有一座无碑孤坟,一个落拓公子,一壶清酒,一树桃花,恍恍惚惚就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文昌帝君看着她的眼睛,“我们没错,你方才说了,他们今生无缘无份,往后生生世世也无缘无份。”
九判官摇着头,“可是,他们深爱彼此。如果赵冉勇敢一点,一早将阮云烛带离这个泥潭。如果阮云烛抛下仇恨,如果赵冉……”
“阿九!”文昌帝君握着她的肩膀紧了紧,“没有那么多的如果,阮云烛的一辈子过完了。你身为地府判官,比谁都清楚,这一辈子真真切切地过完了。”
“过完了啊。”九判官一掌拍在石头上,恨声道:“就这般凄凉地……不甘心地……过完了?”
文昌帝君微微一笑,“没有凄凉,也没有不甘心,至少赵冉爱着她,陪着她。”
九判官一愣,脑中顿时清明了几分,“对,她的痴心没有错付。既然没有错付,他们便不能就这样结束。”说完,朝着文昌帝君深深一揖,“多谢帝君提醒!只是……还请帝君帮人帮到底。”
文昌帝君无奈摇头,“你且说来听听吧。”
阎王与崔珏出了阎王殿,二人正商量着去库房挑个什么礼物。不防,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猴子”,直接就抱住了他的腿,大声嚎哭,“小人有事求大人。”
阎王骇了一跳,向后倒去,幸亏被崔珏一把扶住。随后,气愤地祭出法器便朝那猴子身上砍去。
九判官忙从一旁跑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大声喊道:“大人,不可。”
“不可?”阎王怒气腾腾地瞪着九判官,“你若是说不出个理由来,本王连你也劈了。”
九判官放开他的手臂,后退了一步,行了一礼,“她就是那个小乞丐。”说完,不等阎王回应,朝着那猴子,怒声斥道:“这是地府阎君,岂容你在此放肆,还不速速放手。”
那猴子哭嚎的越发大声,“不放,不放,大人答应了民女的请求就放。”
“放肆!”九判官怒斥,“虽然你助了帝皇星一臂之力,是有功之人,也不能在阎君面前如此无礼,快快放手。”
“助帝皇星一臂之力?”阎王面色稍缓,“这是怎么回事?”
“她毒杀魏惠帝,致使魏国内乱,帝皇星会趁此良机吞并魏国。因此变数,乱世会提前结束。所以,是有功之人。”文昌帝君恰如其分的走过来,缓缓解释道
“原来如此,难怪这姑娘瞧着面目和善的很。”阎王笑着,低头对小竹筐道:“既是有功之人,你且说说,有何请求?”
小竹筐松开手,退后几步,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求大人,赐民女婚书。”
阎王心头一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何人?”
小竹筐再一叩首,“民女与魏国长信侯赵冉。”
阎王沉下脸,喝道:“荒唐!死人怎能与活人签订婚书。”
小竹筐哭道:“怎么不行?他迟早要死的呀。”
阎王瞪着她,“那不一样,他现在还未死。”
“不是啊,大人前年不是还为惠清山惠清道人的徒孙赐了婚书。下官记得,当时那女子也活着……”九判官说完,似是惊觉自己多嘴了,讪讪地朝阎王一抱拳,“下官多嘴,请大人责罚。”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阎王额头青筋跳了跳,瞪着九判官说不出话。还责罚个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若还不答应,便是趋炎附势,有失公正。
更何况,文昌帝君还在旁看着。
九判官将婚书递给小竹筐,“虽然阎王为你们赐了婚书,可这也只是为你们的缘分增加了一丝机会,到底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天意。”
小竹筐盈盈一拜,“这样足够了,多谢大人。”
九判官笑了笑,取出一物,递给她,“之前是本判错了,你的痴心没有错付。”
小竹筐接过,笑着落了泪,“我以为这个蚱蜢早不见了,没想到他一直贴身收着。”
九判官拍了拍她的肩旁,“老天给了你机会,这一次要牢牢抓住。”
小竹筐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