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夹杂着一片银杏落叶,打在列忆缺的面颊,他才恍觉已是深秋。除却外衣,被汗水濡湿的前襟很快便失去温度,寒意刺骨。
夜空也不再清明,而是染上一丝阴霾。
“寒露过后,便是霜降。”
明月蒙尘,列忆缺的眼眸却越发通透,“秋雨洗刷繁盛,叶落继而萧索。自然之理,又何须去猜?心系微末之事,又何必立于高台?”
国师与白衣青年残影般的交错攻势已然持续了数个来回,没有动用任何手段。仅仅是单纯的拳脚相加,对于修士而言竟不似凡人逞凶斗狠的粗鲁,倒有龙争虎斗之势。灵气匹练五光十色点亮夜空,四方宫殿无一幸免。两人平地而起,你来我往之间,跃上檐角,继而又对击上长空。
此刻若再依旁观者所见,国师攻势生猛,占尽上风,且气息平稳,游刃有余。同时由于衣衫先前早已毁坏,精赤上身肌肉隆起,赘肉不知何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忽视那肥硕的大脸,俨然一副魁梧壮汉模样,虎虎生风。
而白衣青年这边却是呼吸急促,险象环生,白衣残破,染上喋喋鲜红,让人不禁心生怜惜。每当他后退数步,空中月轮也被云层遮蔽得更暗淡几分。令人称奇的是,其虽应接不暇,但犹不失血性,颇有以命搏命之势。
风云变幻,翻腾如气血;楼宇倾塌,铿锵若招架;电闪雷鸣,激烈似争伐。
“我所在意的,不应是远空的乌云,而是秋雨,能否落于大地。就如同绕过战场上的碎肢肉末一般,流光溢彩的灵气残渣,在我看来亦是过眼云烟。
世间争斗,非胜即败。注下何方,既有定论,心神又何故被牵动至此?”
撇下胶着的二人,列忆缺将注意转到禁城外阵上,立即发现了一丝端倪。此时首波冲击而来的黑甲骑兵已散得只剩零星,铁甲盾矛似欲追击,向前逼近,外环稍有扩大之势。但这些精兵也十分谨慎,没有放下巨大的盾牌,而是架着缓步推移,毕竟城外数之不尽的黑甲骑兵是近乎于无法弥补的兵力差。造成城内黑甲骑兵失利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城外部队并没有派出第二轮增援,即使是后撤的现在,也依旧无动于衷。
忽然一骑黑甲夺命回奔,竟正对铁甲步兵中心,还有两骑护卫相从。只是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此人立刻摔下马背,背后竖立一支穿胸长箭。左右护卫下马将其斩首。列忆缺看着那明显规格更高的鞍马与铁盔,顿时明白那惨叫并非凄厉,而是悲愤。很快真正的惨叫便开始了,原本疲于奔命的黑甲骑兵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盾牌下流淌而出的鲜血。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待消竭殆尽之时,盾牌尽数倒塌,露出沐血金甲,依然整齐如初。只余身下遭遇背刺的铁甲尸首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列忆缺的头脑一时间有些来不及反应,这时回顾周身才发现,林中的黑甲伏兵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莫非是加入了北方围城的部队?”
像是印证一般,京城北门率先被黑色士兵所占领,引来其余三面围城的分队一片哗然,似难以再维持原先按兵不动的态势。随着墙头的烽火接连重新燃起,京城四方的围墙轮廓终于在夜幕中明晰,也照亮了其上本隐于黑暗的密密麻麻的守军。这些守军赫然也身着黑衣,装束与攻城骑兵并无差别。
同时四面的吊桥均开始缓缓升起,敞开的城门也一同关闭。三面部队自不会视若无睹,先头的骑兵立即发起冲锋,只不过是反向。
列忆缺呆滞地望着一朵朵血花围绕着京城凄美散开,待繁花落幕之时,四方吊桥已完全升起,天下最难攻破的城池再一次固若金汤。而后以城中绚烂的灵气风暴为花蕊,整座京城又化作一朵盛开的金菊。列忆缺第一次看见了黑夜中万箭齐发的壮景,美丽中伴随着多少生命的消逝。
金甲禁军精锐立即回缩入内城散开,部分与黑甲守军展开厮杀,另一部分则是与宫殿护卫缠斗起来,那是残余的国师众弟子。而大部分人的尸首列忆缺却发觉堆积在一处偏僻院内,血迹早已干涸,且首尾折叠,看起来是被钝器所腰斩。说到尸体,他仔细观察,后宫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挂在树上的贵妇,殿前也不知何时也多了一位躺在地上的宦官。不远处,身着龙袍的孩童亦终于哭喊着在金甲护卫和太监们的环绕中走出寝宫。
“究竟有几方势力?多少纠葛?我看不周全,更想不透彻。若不能洞悉,又何谈应对?”列忆缺紧咬下唇,露出一丝烦躁,无奈于自己的力不从心。
但此时他的耳边又传来久违的师徒交谈之声:
“好家伙,居然打的是这个算盘,难怪对肉搏如此热衷。”
“师尊您不是早就猜到了吗?不然在打斗中何故默默护着我的中心气旋。”
“算你小子明白…有几处动作你确实鲁莽,虽然外部灵气翻腾可以加速气旋凝聚,可若内部震荡,稍有不慎便是爆体而亡的下场。不过,借敌人之力助自身突破,倒是颇有几分本道当年的风范,勇气可嘉。”
列忆缺已无法看清远处逐渐亮起的耀眼光轮内的人影了。
“轰”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冲击呈环状扩散全城,城内无论老少妇孺、王侯将士皆应声倒地,目露惊恐之色,匍匐于那轮黑夜中冉冉升起的太阳。厚重的云层俨然变成了乌黑的朝霞,却带着闪电,成为超乎自然之外的奇景。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竟然在交战中突破培元……”国师位于日轮中心,喷出数口鲜血,其人瞬间残破不堪,如同千疮百孔的抹布般倒飞出去。
“是了,面对如此耀眼的阳光,普天之下又怎会有繁杂琐碎之事?”
列忆缺望着那抹目中挥之不去的光芒,眉间积蓄的烦闷与不解恍若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苦笑中带着不曾察觉淡淡哀伤,他喃喃自语道,
“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