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狐确如重阑的预料,不过几日便拜帖求见,蟠桃知道她为何而来,而重阑也没有拒见的意思,自然的便通了她的行。待她急急忙忙赶到天宝阁时,重阑正被夙夜抱坐在怀中喂食,他身形高大,坐在他的怀中,重阑显得仿佛是一只精致的娃娃。云狐惊呼一声,捂着脸连忙道歉。重阑睨了眼夙夜,后者颇为无奈的将她放下来,顺手还帮她理了理衣襟,好不贤惠。重阑颔了首,他才进了里间内阁。
见云狐迟迟不肯放下手来,重阑一面反省着要不要以后注意一点,但又着实舍不得那温暖舒适的怀抱,一面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云狐闻声便放下手来,局促的站着。
虽说重阑平日里与谁都打作一团,被绛桃说是没个德行。可真让她摆摆架子,还是唬得住人的。这会子,她便老神在在的添着茶问,“不知上神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红袖素手,一头青丝随意束着顺在胸前。画着一枝梅花的骨瓷茶杯里,浓茶便映了个这样的美人。重阑将茶杯置到一旁,又挑了个画着梨花、桃花相缠的杯子重新添茶。茶案上零落的桃花瓣点点而卧,递给云狐的茶杯里竟也落了瓣花,重阑笑笑就要倒了重添,云狐忙接过茶杯,紧紧握在手中。
“重阑妹妹,我晓得你定是知道他的下落的,他跟我说要去受十世轮回之苦,我是不信的,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好不好?”
天宝阁里熏着夙夜带来的香,同他身上味道一样,缱绻缠绵。晃晃悠悠的重阑好似看到了昨日沐晨还蹲在她身边,闪着明月儿般的眸子,可怜巴巴的问她能不能歇会儿,手都麻了。然后重阑再笑嘻嘻的捏他的脸,“好弟弟,伺候好了小主我,日后媳妇儿不嫌你!”他便当真了,更加卖力的捏肩捶腿起来。
重阑问,“你爱他?”
却并不等那一个回答,自个儿闭了眼。她来到这世间,没人问过她愿意不愿意,她亲近的人只有碧桃、绛桃和蟠桃。可到底,那三个才是一处的,一处修炼,一处成长,自个儿是孤零零的一个。沐晨也是,整座桃花陵,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仙儿,也是孤孤单单来的。只是他有想追求的,重阑没有。她是将他当真视作亲人的,那万树桃花簇簇开,她以为他们会一直相伴的。这三百年,她走遍了人情冷暖,看多了生老病死,她看人家流泪,不知何时,自个儿也学会流泪了。
“怎么哭了。”夙夜那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的手指拭下她眼角的泪水,手指是暖的,泪水是凉的。他又将她抱在了怀中,他是极喜欢这个姿势的,亲昵又安然。她那么小,几乎像只团子,就这样含在他怀里。
夙夜又换了件紫色的衣服,没有花色的纯紫,只衣袂上绣了只同重阑玉佩一模一样的兽纹。重阑抵着他的下巴,带着浓厚的鼻音问,“你怎么出来了,云狐呢?”他显然是听出了她的不对劲儿,轻拍她的背,嘴上却调笑着,“还说呢,这会子是愣了多久的神,都不知是我打发她走了。”
他哄孩子般的拍着她,这使重阑娇纵的想要使性子,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小粉拳捶着他的胸口,不痛不痒,“不许把我当孩子哄!”
他笑得更欢了,“闹小脾气了,嗯?”
“才没有!”说着就红了眼眶,抽抽小鼻子,嗔骂,“嫌我脾气臭你可以不喜欢我呀!谁叫你要招惹我的!讨厌死了!”边说还边在他怀里乱动。
“好好好,乖丫头,好丫头,不气了,是我说错话了,你罚我好不好,小心摔着。”语罢,闹腾的也不闹腾了,就趴在他怀里,紧紧的揪着他的衣服,抽泣着,“呜……夙夜……我错……了,呜……你……嘤嘤……别,你别真不要我,我不喜欢一个人,呜呜……一点儿也不喜欢……嘤嘤嘤……”
这可算是折磨死夙夜了,他心疼,“谁说不要你了,只怕你推开我……傻丫头,这可怎么是好,哭得我五脏六腑都皱到一起,元神都快碎了。”
“嘤嘤,那我给你,给你黏黏起来……”
屋里两人正甜甜蜜蜜亲热着,门却不适时的被推开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尾音都带着风情的惊呼。
“哎哟喂!我要长针眼儿了……我说你俩能关上门亲热吗!”丹绯以扇遮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重阑见了他,惊叫一声爬起来就往外跑,夙夜怀中突然一空,脸黑了一半。
“阿夜就是阿夜,动作够快啊,不过得悠着点,小桃花儿那么点儿,瞧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禁不起你瞎折腾!”接着就是就是一声嚎叫,丹绯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屁股下边儿是燃成灰的椅子,“下回记得眼睛和嘴不要一同出门。”
“你这都把我摔碎了,我找小桃花儿黏去!”
“哦?”夙夜笑了,他笑了,他又笑了,“看来我应该把你摔成灰,渣渣都不剩更是好,就不烦劳她费神了。”
“才不是呢!”一声细小的甜甜的笑声从门外边传来,“我会直接摔得更碎!拿去施肥!”说完,就把小脑袋缩了回去,惹得丹绯直捶地,“遇上你们这对没良心的,我算是把子孙们的霉吃干净了!”
重阑心情大好,独自踏着细碎的步子,锦缎绣鞋上绣着一枝梅花,踩在黑色的大地上,有一种诡谲而又灵动的美。红梅傲雪,连带着衣服也是一身红装腰上缚了雪缎。这一身是才得的,夙夜亲自做了好些天才完工,重阑喜欢的紧,直说桃花不映她,合她的是梅花儿。
走着就到了一汪湖边。
桃花陵有三处湖塘,一处叫长歌,一处是长烟,而这第三处,正是眼前的石头湖。
名字虽不怎的,湖水却是最清最甜的。因为太清,能看见底下五彩斑斓的小石子,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月明星稀,同两岸的桃花桃木,一同映在了湖中,不知装饰了谁的梦。重阑捡了块石子,“咚”的一声砸碎了湖中美景,荡漾而开的是不知觉醒的梦。她滴溜溜转着眼珠,嘿嘿直笑起来。才过来的碧桃一掌拍在她肩上,吓了她好大一跳,“小蹄子,作什么吓我,讨厌。”碧桃怪嗔她,“没心没肺的小主子,云狐上神找你呢,方才竟随手将人打发了,也不给个交代。”
瞧着重阑忽然变得亮晶晶的眸子,碧桃才觉不妙,却来不及逃跑了,她家小主说,“你且去知会她一声稍安勿躁,明儿个我便领沐晨寻她去。”
按理来说,沐晨已经下凡了,这会子怎么小主去哪儿变一个出来给人家。碧桃摸不清头脑,只应了事儿去办。
次日云狐才起身,一脸浅笑的沐晨边坐在了她身边。
“晨晨?”
“嗯。”得了应声,云狐忽的扑上去抱着他,生怕他不见了似的。沐晨搂着她的身子,头微微偏向左边,与她隔开一点点位置。
“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还好我来寻你了!”
沐晨又将头扭了过来,有些僵硬的扯开身上的云狐,“你还是回去吧。”
说罢便站起身来,云狐以为他要走,赤着脚便跟过去,“为什么?”
被问话的人愣了愣,随即找了榻,倚在上边儿,“神女何其尊贵,而我只是不成气候的芸芸小仙。”
云狐这才觉得沐晨今日脸色十分苍白,态度也并不热络,“你怎么了?你难道以为我介意你的身份?”
沐晨说话有些无力,“你不介意,总归有人介意的。”
他看起来太虚弱了,云狐皱着眉伏在他肩头,“你到底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她心疼的伸手描着他的眉目,“几日不见,怎虚成这样?”沐晨捉住她的手叹气,“不瞒你说,我那日为了破出结界去寻你,已是受了重伤,现下时命不多了。”
云狐即刻就慌了,泪珠子往下掉,“居然是这样!你别怕,我会救你的!我父王很厉害,我找他去!”
“别去!”沐晨咳出一口血来,云狐手足无措的擦着她嘴角的血,“我不去,好,我不去,我就守着你!”
沐晨问她,“这样,你还要我吗?”
云狐扑到他怀中,“要!为什么不要!凭什么不要!”
沐晨抬眼,见左侧走出来一个人,点点头才要再说下去,云狐却一把推开他,泪眼朦胧,“你是谁?晨晨身上不是这种香!”
正好重阑在她身后站定了,弯腰将她扶起,“上神还是先穿上鞋子吧。”顺带还瞪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沐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