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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寒梅会

混芳尘 飞花不见叶 4928 2024-07-07 09:07

  霞光初绽,翠琉峰遍地霜华在朝霞中熠熠生辉,将每一片草叶,每一根树枝点缀得金碧辉煌。

  凌仙峰早已自沉寂中苏醒,迎来了络绎不绝的仙道弟子。寒梅会十年一度,既是各派交流亲近的绝佳机会,也是互相炫耀本门良才的极妙场合。故而到场的皆是一派北斗和门中翘楚,随时准备着同他人一较高下。

  北辰宫作为东道主,所有入室弟子这一日都盛装华服,容光焕发,被指派到各处迎候嘉宾。外门弟子则一早就进了寒梅林,提着各色器具给来客端茶倒水,伺候酒席。

  天蒙蒙亮的时候,楼翦秋悉悉索索起了床。她昨日被罗潇泼了一盆冷水,一夜未眠,两眼底下一片青黑。

  云绯若一看便知昨日之事她并未忘怀,反倒是进了心里去。见她一脸疲惫还在忙忙碌碌地精心打扮,便劝道:“秋姐,该做的事已经差不多了,今日往席上凑的多的是,少一个两个也没谁会注意。不如你就别去了,好好休息。等到了明日还需我们去撤席,到时候想偷懒也不成了。”

  云绯若其实还有另一层深意。今日遇仙池畔群英荟萃,楼翦秋见了心上只会更加煎熬,还不如干脆什么都看不到。

  “小若,像我们这样的外门弟子,本来就如蝼蚁一般不引人注目。如果还不能紧紧抓住一切的机会,那么今生今世,出人头地的想法便只会是镜花水月。”

  “为什么一定要出人头地?即便是修为绝高者之中,也不乏隐逸深山的修士啊!”

  楼翦秋深深看了她一眼,苦笑道:“那我为什么要来这翠琉峰?为什么要做被人踩在脚底的泥土?我如果是为了默默无闻的话,还不如守在家里,成婚生子。”

  云绯若呆了呆,嗫嚅道:“我一出生就在翠琉峰,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小若,人各有志。你别拦着我,我也不勉强你。”

  楼翦秋说罢便闪身出了门,云绯若一时回不过神来,却见初颂一边套着鞋子,一边大呼小叫地跟着跑了出去。

  “秋姐等等我!我陪你一道去!”

  “小颂,你净顾着贪玩,小心寒症越发严重!”云绯若哭笑不得,心知这孩子必然是想去瞧个热闹。

  初颂闻言脚下微微停顿,回首做了个鬼脸,赶着出门去了。

  云绯若哀叹了一声,怅然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她这几天被管事驱赶着上山去帮忙,累得头晕眼花。今日本打算好好睡上一觉,没想到还是不能如愿。

  屋外有一株梅高大的梅树,前几日下过雪,白日融化的雪水在夜间凝成了冰凌,亮晶晶映着渐渐明明晰的晨光。云绯若踌躇一阵,脚一跺又蜷回了床上。

  “算了,随他们去!”

  话虽如此,她终究牵挂着那对姐妹,躺在床上来回辗转,不得安生。好不容易朦胧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猛然惊醒时一看窗外,日头已近半空。

  这边的房舍专门划拨给她们这群年轻女弟子居住,此刻静悄悄的,想必其他人都去了凌仙峰。

  云绯若打了盆水洗脸,低头望见盆中那张挂着水珠的脸,忍不住想起了楼翦秋和初颂二人,

  “不知道寒梅会到底长什么样儿?”

  寒梅会十年一度,上回群英云集凌仙峰时,她还是个无知幼童,劳役摊派不到她头上。只记得那时候山下人来人往,住在附近的几个姑娘一谈及宴会盛况便滔滔不绝,一脸的与有荣焉。

  即便再是不爱凑热闹,她也不过是个充满了对未知事物好奇的小姑娘。那传说中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往起来。

  于是在她想明白前,她发现她已经踏上了去往凌仙峰的那条路。

  凌仙峰虽是翠琉峰的侧峰,也仅比翠琉峰稍矮一些而已。一路上风光绝胜,极为陡峭,当年北辰宫为了方便各派后进弟子自如上山,铺设了一条狭窄的石阶。站在石阶底下仰望,只见那一道道的白石如同素练一般悬挂山前,上方影影绰绰,没入了白雾中。

  时气寒冷,凌仙峰的台阶上结满了冰霜,滑溜异常。云绯若只学了几年的入门心法,此时走来步履艰难,恨不得手足并用。可惜山道上偶尔还有迟来的各派子弟,更有本门入室弟子相陪,她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

  这些弟子多半已经修成了凤初境,虽尚不会御剑,但行走在结冰的山径上却也是如履平地。云绯若不得不时常侧身相让,偶有几次见机得慢了来不及,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嗤笑声。她知道他们在嘲笑她修为低微,但这又不是她的错,任凭谁拿着一卷语焉不详的经卷,也学不会什么啊!由此她想到l了楼翦秋,大概是因为平常听多了这样的嘲笑声,秋姐才会如此不甘吧!

  “哎,靠边!让开点!”

  云绯若思绪纷乱,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待回过神来,那脚步声已到了身边,后方的两人不耐烦地出声催促。

  她赶紧侧身避过,脚下太过仓促,不免滑了一下。经过之人眼明手快,轻轻扶了她一把。

  “谢谢这位师兄。”

  那人衣饰华贵,是前来赴会的名门子弟。他一双眼眸扫过云绯若的面容,面露惊艳之色,转头对身边陪同的北辰弟子笑道

  “这位小师妹进门不久吧?林师兄怎么也不指点一二?”

  北辰宫外门弟子虽服色同入室弟子不同,但都在袖口衣襟处绣梅枝以作标识,故而一看便知。

  被问那人嘴角浮现一缕讽笑,拖长了声调道:“什么小师妹?外门弟子而已,肖师弟见笑了。”

  “看起来资质很不错啊,怎么没被选作入室弟子?”那肖姓男子语声中微含惋惜,又回头多瞧了两眼。

  “肖师弟怕是被美色迷了眼吧?外门弟子中资质好又勤勉的岂会被师父他们错过,必然是个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喂,什么叫绣花枕头,你说说清楚!”这话一入耳,云绯若顿时血气翻涌,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但那两人身法如行云流水一般飞快,转瞬便不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云绯若气苦不已,发狠飞奔了几步,试图追上他们辩个明白。

  只是又如何追得上呢?没过多久,她便浑身无力,只剩了喘气的份。望着那高耸入云的石阶,云绯若心中沮丧,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汗水被风一吹,浑身像裹着冰渣子一样寒冷刺骨。

  “哎呀!”

  祸不单行,虚浮的双脚踢断了石阶边缘的一溜冰锥,手指粗的冰凌如同滚轴一般滑入脚底,云绯若的身体瞬间悬空,头下脚上地从石阶上往下摔落。

  坚硬的石阶连续不断地磕碰着她身上的每一处部位,疼痛自是不必多言,最可怕的是这样一路掉下去,到了底下多半是小命休矣。

  “救命啊!秋姐,小颂,来生再见啊!呜呜呜,我还不想死!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

  满天神佛快数完的时候,云绯若忽觉下落之势被阻,似乎撞上了一株大树。她虽然修为不行,但身手却极为敏捷,当下便伸手一推,那树触手温软,倏然消失。

  不过这一推所借之力已足够她稳住身形,再无性命之忧。她站起来揉揉胳膊,浑身上下无一不疼,连衣衫都被蹭破了几处。

  “树呢?”

  定了定心神,云绯若转头四顾,却不见救命之树的踪影。想来这条山径笔直陡峭,一路上行来也的确从未发现有什么树木阻在路中。

  “神仙显灵?”

  她低头想了想,忽然双掌合什,闭着眼睛默祷起来。

  “噗!”一声轻笑传来,有人在石阶上方懒洋洋道,“谢天谢地,你还不如谢谢我。”

  “谁!”

  云绯若心中一惊,忙睁开眼睛张望。

  离她数十步之处,有个白衣男子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宽大的衣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山石边点点红梅好似缀在他的袍角上,平添了几分妖冶。

  等等,他素白色袍脚边为何会有个泥手印?云绯若举起自己的手掌,赫然发现那大小形状十分贴合。

  “别看了,你方才推的就是我。”

  “你是什么人?”一朵彤云嗖地爬上云绯若脸庞,羞恼过后,她猛然记起这白衣人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于是又拜了拜,道,“多谢啦!你也是来赴寒梅会的吗?”

  “如果说我是为你而来,你信吗?”那人眸光湛湛,定定地注视着云绯若。

  “我可告诉你啊,别仗着你救了我,也别仗着你长得好看,就来轻薄我!”云绯若谨慎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不免想到了昨日有个姐妹提到的“青年才俊”。长了这样一张祸国倾城脸的男子,怕是整座凌仙峰上都找不出第二个吧!

  “我可不是好欺负的人!”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凭什么不好欺负?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修为?”

  云绯若被戳到痛处,想到方才那入室弟子言语上的轻慢,不由讷讷低了头,嘀咕道:“谁想三脚猫来着?又没人教我,难道我还能像祖师爷那般遇到个仙人自创修炼之道吗?”

  那人轻笑一声,云绯若忽觉脚下一轻,身子如轻云一般从石阶上掠过,耳边风声呼啸。待到停顿下来,她睁开眼,面前几步开外便是陡峭深谷,原来是被带到了一处悬崖。她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双温润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人,他的浓眉如刀削一般,眸光中寒星点点,棱角分明的脸光洁如玉。

  “你是神仙吗?怎么会腾云驾雾?”她喃喃道,眼神迷离。

  “羡慕吗?打算做一辈子外门弟子吗?”他的嗓音低沉,温润得好像三春的雨水。

  云绯若微微一震,茫然地摇了摇头。

  男子指着悬崖下方红梅盛放的所在:“那里就是寒梅盛会,今日最热闹的地方。此时此刻,仙道中最负盛名的尊长全都在那里。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样的盛况,谁舍得错过呢?”

  云绯若舔了舔嘴唇,低头俯瞰。她在山道上奔波了一个多时辰,早已经饥肠辘辘,这时想见梅花树下的几案林立,肴馔满桌,腹内饥火上升,忍不住咕噜了一声。

  “可这嘉宾永远都不会有你们外门弟子的份。你们只有送不完的茶水,刷不完的碗碟。”他脸上浮起一丝嘲讽,低头对上云绯若的目光,“你愿意一直如此吗?”

  他的眼睛如同暗夜的繁星一般明亮,云绯若不知为何有些发慌。她将视线投向遇仙池畔,低声道:“不愿意又如何?又没人收我做弟子。”

  “如果我是北辰宫的掌宫,我必不会因为那些不知所谓的传言放弃你这样一块璞玉。”

  “我……那不如你……”云绯若心头狂喜,以他的修为,做她的师父绰绰有余。

  那人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虽仅是北辰的外门弟子,但终究是他们的人,旁人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收你。”

  一丝希望之火才刚刚升起又被迅速扑灭,云绯若脸色黯了黯,叹了口气。但她生性乐观,失落也仅是须臾之间的事,很快又笑了起来。

  “那你为何不去寒梅会呢?”

  那人沉吟不语,兀自对着崖下的盛会出神。云绯若虽然不明所以,但他不曾叫她离开,而她内心深处竟也半点都没想到离开。只觉得这样陪着他吹着风,即便冻得瑟瑟发抖,也心甘情愿。

  “看在你陪我看热闹的份上,我指点你一条捷径。午后三刻,你藏到遇仙池的那处飞瀑边,莫出声,自然会有人收你为徒。”

  “什么?”

  “你记住,这天下除了他,再没有别人肯收你为徒了。”

  云绯若怔了一怔,尚且来不及开口相询,那人却已下了悬崖,身形杳杳,如白鹤一般翩然远去。

  “我知道了,他这是流云踪身法!”

  北辰宫入门心法有载,修炼之人若是修到了琴心境,虽不能如腾云境一般凭空飞渡,却能借物御风,一日千里。其中尤以北辰宫绝技“流云踪”最为出名,不过当今修得此神技者甚少。当年云绯若看到此处时膜拜了一番,不料今日竟能亲眼目睹。

  她细细想了一阵,那人方才所言虽莫名其妙,她却想不出来他有什么理由要捉弄于她。想到昨日楼翦秋的伤心难过,她觉得不妨一去:若只是个玩笑倒也罢了,如果真的有人收徒,她便求他收了秋姐入门,也算了了夙愿。

  主意既定,云绯若便返身离开悬崖,慢慢往下攀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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