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红夜姬行至城下,抬头凝视着墙上匾额嵌着的几个字,原先的金漆已经剥落,字体亦已斑驳残破,但依稀能认得出是“红叶古城”四字,当年恢弘灿烂的宫殿,如今只剩下一片颓然之势。
红夜姬收回目光,径直往里进去。
城中不见任何花草,空气也都是凝固的,俨然一座死城,通往大殿的主道两旁植满了红叶树,但也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她踩着地上干枯的落叶,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轻轻打量着这个阔别许久的故居。红叶城对她来说不过只是一座华美的栖身之所,眼前的空荡荡的环境,无一不是含着当年的寂寞,它的繁华与衰败不值得放在心上,倒是唯有这灼灼红叶和那个一直守候在此的人值得她回到这里来。
红夜姬抬手一挥,沿途枯死的红叶树霎时焕发生机,枝丫间眨眼便是无尽的艳丽红色,红叶像赤蝶旋转纷飞,整座城终于见得了一丝生机。
她进入大殿,眼睛第一时间便看向高座之上伏在左侧的一尊石像,那是一只异兽的造型,鼠状鳖首,双目紧闭,神情温顺地趴在地上。
红夜姬一见,微微一笑,朝那尊异兽石像唤道:“蛮蛮!”
那石像似乎听得懂人的叫唤,双目一道红光掠过,随即化作一个二八少女,面目清秀,身形瘦弱,眉目间含羞露怯,动态举止略显拘谨扭捏。
她还是没变。
红夜姬想道,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看着对方。
“主上!”
蛮蛮喜出望外地奔到红夜姬跟前,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的的确确是她的主人没错,她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刚才的拘谨一扫而光,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对方。
“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蛮蛮松开怀抱,微笑着看她,双目微微露出委屈。她守在这里,守着这座空城几百年,终于等到她回来了。她的孤寂和期盼终于得到了解脱,免不了要喜极而泣。红夜姬何尝不知晓她守候多年的苦楚,故而下了天虞便直入青丘,眼下见了她,内心才稍稍安定下来,眼神里越发溢出宠溺的情感。
“主上这几百年都去了哪里?”
“我……”红夜姬转移视线,眼睛转向殿外满庭的红叶,在那繁密的红色之中,她眼前恍恍惚惚出现束妖阁地室里夏侯誉吐血的情景,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起来,思绪也愈飘愈远。
身后的蛮蛮见她半晌没有反应,便怯怯地唤了她一声,红夜姬回过神来,目光霎时转为低沉,语气平淡地说道:“蛮蛮,我这次回来,是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蛮蛮隐隐察觉出红夜姬的异常情绪,内心悄悄起了波澜。
“我要炼制生灵珠。”
她这一句语气极为平静的话却在蛮蛮脸上掀起滔天巨浪。
“生……生灵珠!”蛮蛮大为惊异,口中断断续续念出这四个字,内心仍狐疑是否听错了对方的话语。
她静待红夜姬的否认,可对方没有任何表现。
“主上,你是当真的吗?”她怯生生地问,紧张不安的情绪像藤蔓缠住她整个身心。
红夜姬没有转身,用依旧平淡的语气回答她:“我有一个非救不可的人。”
蛮蛮顿时蹙起眉头,非救不可的人?仅仅是一个人,便值得她冒如此大的险?
炼制生灵珠是邪术,需以血祭开启血灵阵吸取万物生灵方可得珠,可如此涂炭生灵是要受神罚的。
她想不通,究竟是何等的人物会让自视甚高的红夜姬如此不计代价。她不敢问,也不会问,因她时刻清楚自己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唯命是从。
…………
玉魂珞立在悬崖边,眺望远处拔地而起的一道红色光柱,双眉紧紧拧在一处,脸上的表情凝固到了极点,她露出了鲜少表现的惊恐眼神,就连身后的云起等三人的神态也是诧异中伴着恐慌。四双眼睛齐齐仰视着头顶掠过的无数灵光。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生灵?”云起问道,把目光投到远处的光柱上,说:“是通灵术吗?”
“不!通灵术不会这么大范围地吸引灵体。”玉魂珞当即否定道,她看到不断有大量的灵体从四面八方涌向光柱,随即被吸收进去。
“看来是要大事不妙啊。”云起皱着眉头感慨。
玉魂珞问:“看方向,是在青丘吗?”
御灵狐应答:“没错,在阳炎山。”
云起揣测道:“青丘?难道是红夜姬!”
玉魂珞陷入沉默,凝视着远方飘去的浩浩荡荡的生灵,想起了当日白矖以通灵术召唤玉灵之事,那个夜晚也像现在这样,无数的灵光从头顶掠过,她忽然间觉得白矖正在召唤着自己,她应该到那个地方去。
梦姬当日竭力助绯狐破开封印,如今绯狐身在青丘,白矖会不会亦在那里?她越想着,越发萌生出非去不可的念头。
“珞,你打算怎么办?”从玉魂珞询问方位的那句话里,御灵狐便已猜出她的心思,至少,她对眼前这个情况不是毫不在意的。
玉魂珞犹豫了一下才回话:“去阳炎山!”这一句她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疑。
她不会放过任何关于白矖的蛛丝马迹,这不仅是为了夺回灵修关于自己的记忆,也是她身为玉灵的责任,当年神女创造灵玉的目的亦是玉灵的使命,她是时候正视自己的命运了。
这道直入云端的光不仅吸取了大量的灵体,所有的目光亦被它齐聚在一处。
天虞之上,夏侯言站在门外,凝视着天边一言不发,眉目之间,疲累之色甚是明显,他回头望向房内软榻上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云胡之中,君牙看着阎墨心的背影,恭敬地请示道:“主上,是否要……”话未说尽,阎墨心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阴着脸说道:“不必,那个人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人物。”君牙得令,不再言语,二人望着远方的天空陷入了沉默。
与此同时,孤岐神山之上,两道白衣身影挨在一处,同样看着天边那道显目的灵光。
“哎呀,看来事情比想象中要严重了点啊。”白泽眺望远处的光柱,说话的语气倒不见得有多大的忧虑情绪。
站在他身边的龙吟却一脸阴沉,望着同一个方向说道:“其实早在五年前,梦姬袭击瑶山之时你便知道了吧。”
白泽没有任何回应,静静地听着龙吟说话。
“你早就知道梦姬就是白矖。”其实他早该想到,他在溟水城可以一眼便识出白矖的神识,白泽又何尝不能。
听龙吟这般直言不讳,白泽索性便也承认了,笑呵呵说道:“阿吟果然心思缜密。”
他这话顾左右而言其他,龙吟对他这句近乎讨好的话不置可否,内心却多少生出点不自在,略带不屑地说:“白矖不愧为神,当真无私到绝情的地步。”
白泽猜他话中所指,是为七十年前神女慧剑断情一事,当年白矖历情劫,亲手斩杀心上人,龙吟为此一直觉得白矖过于绝情,神一旦断爱绝情到如此地步,未免可怕。白泽晓他的性情,身为神灵却带着人性,但神的爱与仁慈,面对的是天下苍生,一草一木一人的命运只是沧海一粟,左右不了天道运转。
他没有辩驳,只是从容应答:“凡人有凡人的劫,神灵也有神灵的劫。”白矖的劫,也许还未结束。
“眼下你打算如何?”龙吟转过目光,看到白泽的眉眼仍挂着浅淡的笑意。
他轻轻回答道:“这是白矖的选择,她会有办法的……”无论是白矖也好,玉魂也罢,他都不会插手。
白泽愣是丢给他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龙吟双眉微微皱起,不悦之色可见一斑,“你知道她的目的,还由着她这样恣意妄为?”
“阿吟,白矖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是个冷酷无私的神。”
白泽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么一句,让他内心顿感不快,他最不喜白泽总是偏向白矖。龙吟没有说话,只是嗤之以鼻。
白泽偏斜目光瞥了龙吟一眼,嘴角挂笑,换了种戏谑的语气,调笑说道:“阿吟可是不高兴了?要是你也这般任性,我也不会干涉的哦。”
龙吟当即白了他一眼,耳根却微微泛红,白泽抓住他这么一个细微的举动,随即忍不住笑,全无适才身为神灵的肃穆仪态,而他这一笑,惹得龙吟的脸色越发黑了。
身后的虞长歌远远地看着两位神祇的身影,暗暗蹙起了眉。她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这盘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