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简一听此话,眼睛里突然来了光,像个孩子一样抱着銮治,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的在銮治怀里蹭,‘原来自己也是有私心的,二十多年生死相依的师徒情分,怎么能说断就断?’
銮治安慰似的拍着柏简的后背,自己也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终究他们都亏欠了他。
一晃几月过去,天宫重新整顿,天帝最终取下镇世珠,给了銮治他想要的东西。銮治终日陪同柏简在十方世界,接管了当初柏春的工作,不时的巡看阴街,也偶尔通灵看看外面的情形。他没提及自己恢复前世记忆的事,但也在无量山有了一席无人可替的地位,帮着棠牧处理一些事情,也担任起了苏晚的师父,隔三差五的和族里长老讨论如何消解十方世界的怨气,让无量山的生灵正常生长,毕竟这么多年来,无量山只出生过一个苏晚。
柏简自柏春替她身殒后,身上的一道枷锁被飘然卸下了,那道枷锁自她毁了魁宗后就一直存在,现在的她无可忧虑,只是静心修习。每次静不下的时候,就想到柏春当初的教导,柏简也会努力让自己进入状态。
眼看到除夕了,銮治陪着柏简去了人世。看见地君在一家草屋前伫立着,便轻声走过去。
“我以为地君会为他挑选一户不错的人家。”柏简看着草屋悠悠的问道。
地君浅浅一笑“我并未给他做任何安排,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思,往生盅是随着他的心愿核化的。”
柏简不在言语,銮治紧紧的握着柏简的手,看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草屋。
子时刚到,皓月千里,星河明媚,一声婴儿的啼哭骤然响了起来,伴随着欢天喜地的爆竹声,千门万户的欢呼声,一片喜气祥和。但这一切在柏简看来,这样的普天同庆不过是为了庆贺她师父的出生。
看到柏春终于平安降世,地君如释重负,柏简缩了缩鼻子,銮治伸手握住柏简的肩膀。柏春如柏简所愿的出生在了大年初一,以后不管有没有人给他过生辰,每年他的生辰都会是天地同贺的景象。
柏简通灵看了看草屋,那个婴孩有张干净的小脸,正是柏春的雏形,此刻正含着手指嗜睡,这一点倒是和她很像。
“这一世,便由着他来吧,想做什么都可以。”地君看着草屋,有些感慨的说道。
柏简转身过去看看他,不知是月色还是夜色,此刻的地君显得有些疲惫,亲眼看着两个亲近的人接连身殒,其痛必定不为外人所道。
柏简从地君逆着光的侧脸好似看到另一个柏春,轻声问道“地府生死簿对他的记录被你修改了么?”
地君浅笑道“给他留白了。”
柏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私自攥改凡人生死,哪怕他是地君,也会遭受反噬的。当年的一场闹剧,他早就还清了,只是到了现在,地君那么多的执念到底是为了什么?柏简看着地君,似乎有些陌生了。
“该记得的他会慢慢记起来,世主不必担忧,本君先行告辞。”地君致礼后离开了。
銮治摸摸柏简的头“会好起来的。”
柏简转过去看看銮治,还好一切都是值得的,她身上所有的缺口都是为了现在能够盛放喜乐的滋补。
“哥哥,我们也要个孩子吧。”柏简出其不意的抱着銮治,盯着他的眼睛,眸光似水,静静流淌,滴到銮治的心里。
銮治笑笑,捏捏她的脸,带着她回十方世界了。
柏简又像当初等銮治长大一样,每天总要分出那么一点心思想想柏春现在怎么样了?长大了多少?什么时候能记起她?她什么时候能接他回来?他现在应该有名字了,但是叫什么呢?他还愿意用自己给他取的名字么?
柏春在身殒的时候大概是把自己的心头血挥发到极致了,以至于苏晚短短一两年时间,竟长高了好些,看起来也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了。
柏简正盯着房间里的梅花发呆,那株梅花并未随着柏春的离开就枯萎,而是一直在鲜艳的盛开着。苏晚敲敲门,柏简的房门就自动对她开放,苏晚已经长成小大人了,也不是个黏人的孩子,倒是懂事不少。
“简儿娘亲想师父了么?”苏晚走近柏简,看着那树盛开的正好的梅花。
柏简定定的看着苏晚,随后轻声道“你说,我要是把他带回来,这么做,真的对么?”
苏晚过去笑着揉揉柏简的脸“师父会自己回来的。”
柏简对着苏晚又揉回去,提议道“要不,带你去看看?”
苏晚激动的点点头,柏简随手折下一支梅就带着苏晚出去了,刚出结界,苏晚迟疑了一下“这样,銮治叔叔会生气么?”苏晚皱眉看着柏简,似乎在为她担忧。
柏简干笑一下,“那个,早去早回。”
柏简带着苏晚去到了那个草屋,看着不过两岁左右的孩子,走路已经很稳了,家里的大人似乎没在家,小孩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显得有些孤单。柏简想到自己小时候,似乎也是这样。
柏简带着苏晚本想过去逗趣一番,没想到小男孩身上有很强的结界保护,想必是地君为了保护他所设下的,想来是担心各路神官魔域靠近他,对他产生影响,柏简细想之后带着苏晚在暗处看了他几眼,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苏晚嘟嘴问道“什么时候能亲近师父呢?”
柏简凝神想了想,略加思索的回道“我想,大概是五岁吧。”
柏简并不确定是不是,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年纪的柏春正等着她们出现。
三年一晃而过,苏晚缠着柏简带她去找柏春,柏简被她缠的没办法,就带她去了。
果然如柏简所想,现在的柏春身上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大的结界保护了,以她的功力靠近他倒是容易不少。
小男孩在院子里养了一缸鱼,正在给小鱼喂食。
柏简隔空问话“这位小少年,能听到我说话么?”
小孩随即拧眉,到处张望,“你是谁?你在哪里?”
柏简一听这语气和文化心理暗叹,果然比同龄人更机警成熟,随后又问道“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我能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小孩子低头思索片刻,抬头道“我想见见你。”
柏简一怔,随后便蒙上面纱,带着苏晚进去了。小孩子盯着门前突然出现的两个人,诧异不安。
柏简走到小孩面前,蹲下去问他“你现在见到我了,还有其他什么愿望么?”
男孩看着柏简的眼睛,好奇的问道“不是说一个愿望么?”难不成还是买一送一?
柏简笑了笑,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伸手去捏了捏男孩的脸,男孩也不生气,由着他揉捏,最后还是苏晚看不下去,把柏简的手拉回来,示意她——后果自负。
柏简收敛了些,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面前的这个男孩,苏晚问道“师父的尊名是什么?”
男孩更加好奇的看着苏晚,似乎不明白这个姑娘在说什么?
柏简问他“你可有名字了?”
男孩答道“有,柏春!”男孩答的铿锵有力。
苏晚也不觉得意外,反正她师父就是柏春,柏简倒是有些激动,就算记不起她,但是不该忘的他都记得。地君曾说柏春此生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活,他的意愿,是不是就如她当初体验他自立死境般想体验自己的生活呢?听到院外有声音传来,柏简拿出那只梅花递给他“如果以后遇到危险了,就拿它保护自己。”
说完带着苏晚一个转身消失在了草屋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男孩拿着梅花,不解的看着,似乎刚刚就像一场梦。直到爹娘回来,问道“春儿今天想吃什么?阿娘给你做。”
柏春小心翼翼的把花枝放进怀里,跑到爹娘身边。
柏简把苏晚送回无量山,回到魁王殿时銮治正在泡茶,柏简过去凑趣道“哥哥今天好兴致。”
銮治看看她,也不言语。
柏简绕到銮治身边,蹲坐下去,伏在銮治膝盖上“哥哥,你说我要是把柏春师父带回十方世界,真的对么?地君说过,柏春师父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的,我这么做会不会违背了他的意愿?”
銮治伸手摸摸她的头,就像摸宠物一样,悠悠的回道“他的名字不就说明了一切么?”
柏简抬头看着銮治“哥哥都知道?”
銮治浅笑道“山水有相逢。”
柏简知道銮治又在说自己一心二用,明明可以通灵看看他,非得过去打趣一番,等到柏春完全恢复记忆,他估计又是一通白眼加训斥,柏简无所谓的撇撇嘴角。或许是銮治的话提醒了她——现在不多欺负几次,以后还能有她欺负的时候么?
于是乎,等銮治打坐修习的时候,柏简又溜出去了。人间正是眸月星光,柏简走进草屋,一家人都睡了。看到小柏春闭着眼睛,安静规矩的躺着,柏简忍不住想作妖的心思更甚。她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小柏春的脸,见他无反应,觉得更有意思了,又戳了一次,在她第三次戳的时候,小柏春一下抓住她的手,双眼清澈的看着她,丝毫不像睡过的样子。
柏简为防止吵到其他人,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唇边,做嘘的姿势。小柏春也没有要惊动别人的意思,便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柏简轻声问道“今天说的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还没说呢。”
小柏春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柏简看看四周,小声道“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走走,你可愿意?”
小柏春点点头,柏简就把小柏春拉出被窝,小柏春紧紧的环着柏简的脖子,柏简带他去了钟城的最高处,取下梅簪,化出一座小亭,随后抱着小柏春落于亭子里。
“你还没说你的愿望呢?”柏简看着小柏春四处张望的眼睛,似乎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小柏春搓了搓衣角“我,暂时,没有什么愿望。”
柏简走到他面前“没事,慢慢想,以后想到了告诉再告诉我。”
小柏春歪着头看着她“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柏简笑道“我叫柏简,你叫柏春,我们是师徒,以后你就明白了。”柏简顺势摸摸他的头,心里乐开了花,以前的柏春哪能由着她如此戏弄?
小柏春不明就里的点点头,嘴里似有若无的答了句哦。柏简又跟着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没睡着?怎么认得我的?”
小柏春把怀里的梅花拿出来“你身上的味道和它一样。”
柏简暗叹,真是聪明又细致啊,必是魁王之材。正当柏简赞叹之时,一声咳嗽打断了她,柏简转头看见地君正掩笑看着他们,小柏春似乎对突然出现的一身黑的地君有些害怕,往柏简身边靠了靠,柏简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随后问道“你见到他会害怕,那见到我为什么不怕呢?”
小柏春不知道说什么,急的脸都涨红了,只是不断的抱紧怀里的梅花枝。柏简就把他的这种行为自定义为自己长的比地君好看。
地君煞风景的笑道“小小年纪,必是言辞不利,不必惊慌,我只是顺带路过,看见你们在这,过来凑个热闹。”
柏简白了他一眼,心想这地君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于是过去把地君推出去,“行了行了,您老人家贵人事多,我这就送他回去。”
地君笑笑,走了。柏简看见地君,脑子又清醒了,柏春恢复记忆了,知道自己捉弄他还被地君撞见了,怕是不止把她扔出去那么简单了。随后过去哄道“刚刚那个人你以后也会认识的,现在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慢慢明白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小柏春点点头,到了草屋的时候,柏简难得的照顾了他一次,给他掖好被子,刚准备走,小柏春拽住她的衣角,柏简问道“怎么了?”
“我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了。”小柏春盯着柏简的眼睛,静静说道。
柏简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小柏春有些羞涩的道“我想,让你时常来看看我。”
柏简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好!”
小柏春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奖励,笑的明媚如太阳。柏简又做了个嘘的姿势后离开了。刚出院子就看到背对着她的銮治。
柏简走过去,刚想着要怎么解释的时候,地君又出现了,笑道“果然有世主在的地方热闹,我那地府太闷了,正寻思着到哪去溜达溜达,不知世主可否欢迎在下?”
柏简当即捣蒜似的点头,銮治转身看看她,一脸有空在和你算账的样子,随后对着地君致礼,“当然欢迎!”
地君礼貌的还礼,对着銮治一笑。銮治的那句话无疑是在宣誓主权,醋意满满的告诉地君,不管柏简什么身份,不管她在哪,他才是独一无二的正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