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听闻声音打开门,乍一见若负声抱着小渡哼着曲子,老老实实的模样,差点没认出来。
将人引入屋中,江汉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二位到此,可是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若负声道:“我们来此,是希望你能与我们一道前往江宅。”
江汉犹豫不决:“……这。”
若负声并未出言,只待他自己做决定。
静默片刻,江汉似是下了决心,一拍大腿:“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于是两人身后坠了条小尾巴,若负声见他战战兢兢的模样,憋不住笑捧腹道:“你那是走路呢还是乌龟爬?”
江汉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
若负声道:“像个男人一样,别畏畏缩缩的。”
江汉咬咬牙,提步追上二人,走了一会儿,他迟疑道:“二位为何要我前去?可是有什么讲究?”
小渡冲他眦眦牙,若负声笑眯眯地道:“要把你献祭给邪灵吃掉。”
见江汉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玄悲邻道:“胡闹。”
江汉惊魂未定,这才反应过来若负声是吓唬他的,又不敢怼回去,默不作声不由往玄悲邻那里靠了靠,走得离若负声远了些。
这种小动作哪里瞒得了若负声,她笑意不改,又悄悄琢磨歪脑筋去了。
走了一阵,隐隐可以看见江宅红檐一角,江汉百感交集,说不上来是恐惧胆战多一些,还是怀念追思多一些,他这人脸上又藏不住事,两条蚕眉几乎惨不忍睹地绞在一起。
江汉收回目光,下意识头一转,正与一个五官扭曲的鬼脸对了个正着,心脏一缩,本就绷着一根弦顿时断了,连滚带爬倒退数步,尖叫脱口而出:“啊——”
若负声哈哈大笑。
玄悲邻道:“若绝。”语气虽淡,却并无训斥之意,若负声笑嘻嘻地歪着身子凑过去,和他嘀嘀咕咕起来,没说两句又拍膝大笑起来。
玄悲邻摇了摇头,道:“孩子心性。”
江汉拭了把汗,却是离得若负声更远了。
临到篱笆外围,他踌躇起来,若负声宽慰他道:“不会有事的。”
江汉咬咬牙,走进去,张目一看,顿时一呆,庭中一片狼藉,树折草落,凄凄凉凉。玄悲邻默然看了一眼若负声,若负声无辜地冲他耸耸肩。
这分明是她当时驱使了邪与邪祟相斗折腾出来的,可若负声并无歉疚反省之意。
玄悲邻对江汉道:“无心之失,乞蒙见恕。”
江汉叹了一声,摆摆手,继续往前走,手掌痴痴然一寸一寸抚过廊柱。
若负声啧啧道:“都是有家不能回的可怜人。”
玄悲邻听出她话里有话,沉默了一下道:“会有办法的。”
若负声道:“嗯?我是说那个老婆婆也是如此,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玄悲邻道:“我以为……”
若负声道:“以为什么?”
玄悲邻顿了顿,摇摇头:“没什么。”
这时江汉走了回来,不明就里:“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玄悲邻道:“随我来。”
他在前面走,若负声还是多问一句:“你可知道江宅是做什么的?”
江汉回忆了一下:“不知,老爷长年在外,偶尔寄回来大把的钱。”
若负声见他神情自然,点点头,便不再多说。
三人进入主屋,若负声合上门,屋内顿时暗下来,江汉打量着四壁,到处灰蒙蒙的,顶上挂满蛛网,家具锈迹斑斑,不少长了白霉,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一时心酸不已。
须臾,屋外树叶沙沙一摇,合上的门“碰”一声打开,江汉也顾不上凄哀,宛如惊弓之鸟般哆嗦起来,道:“我,我们要在这里干什么?”
玄悲邻道:“等。”
江汉惊疑道:“等什么?”
不知不觉,室内渐渐阴下来,光线昏暗不明,温度骤降,淅淅索索的响声逐渐扩大,江汉额头汗如雨下,他一手擦拭额上的汗,一手抖着前襟,冷汗浸透衣衫凉飕飕的贴在后背前胸。
若负声抬眸往墙边一角望去,少顷,两道模糊的人影映在了墙壁上,又过了一会儿,人影从墙上走下来,灰虚虚的影子一步一步向三人靠近。若非有人在侧相陪,江汉早已夺门而出,只是就算如此,他也吓得惨无人色,腿要软不软的,仅凭一口气强撑着。
若负声作出一副惊吓的模样,道:“哇,活见鬼。”
江汉欲哭无泪,几乎魂飞天外,瘫倒在地。
若负声哈哈大笑,一臂搭在玄悲邻肩上,半边身子倚着他,此刻故意悄悄道:“玄迟,你可要保护好我。”
她声音慵懒好听,刻意压低后,仿如有一只奶绒绒的小爪子在人心上挠,玄悲邻抿抿唇,瞥她一眼,尚未说话,小渡已经瞪着鬼影叽叽叽叽狂叫起来,若负声连忙低头安抚它。
江汉却是差点晕过去了,他从腿到上肢,整个人都在抖,幸而两个人影在距他三尺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江汉大口吸着气,吊着的心微微下一半,却听两个人影异口同声:“江哥哥。”
江汉霍然一僵,极慢极慢地抬起眼,目光一寸一寸在两张模糊的人影脸上挪过,终是嘶哑道:“疏见?疏知?”
其中一个欣喜道:“江哥哥,你终于认出我们了!”
另一个带着哭腔道:“太好了,太好了……”
江汉手足无措哽咽道:“你们……你们会变成这样了呢?”
两鬼沉默下来,交握的手微微发抖。
若负声代为解释道:“他们的魂魄十一年前从九斤手下侥幸逃出来,就一直在这里等你。”
江汉怔住了,喃喃:“……等我?”
“我们想亲口与江哥哥道别,又怕吓害了江哥哥,一直犹豫不决。”二人越说声音越小。
“你们太傻了……太傻了……”江汉抹了把泪,却越抹泪越多。
若负声道:“结果他们却异外发现了杂室的秘密,这下更不放心走了。”
江汉:“秘密?”
若负声道:“鬼招阵,只要存在就有可能吸引路过的恶鬼。”
江汉眸子霍然睁大:“这么说……江氏是被人,被人……”
若负声懒洋洋道:“算是蓄意谋杀吧,破坏门锁,也是因为你们想告诉他这个消息,是吗?”
最后一句是问两个女孩,两鬼连连点点头。
江汉失神道:“当年救了我的……”
顿了顿,他捶胸顿足:“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一开始就出现呢?”
女孩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若负声笑了一声,道:“怎么?你能保证你当年不会吓得逃跑?”
“这……”江汉说不出话来了。
玄悲邻对两鬼道:“此间事毕,阵破人到,心愿已了,能否将你们藏起来的尸骨交予我们?”
两鬼道:“当然。”
若负声道:“玄迟,怎么回事??”
两鬼招了招手,一块地面轰然破开一道口子,恶臭味顿时扑面而来,里面静静躺着一具看不清五官腐烂了一半的尸体。
江汉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玄悲邻道:“多谢。”
若负声上前细细察看一番,在胸腹处找到了血花图,加上缺了心脏,基本就可以敲定也是失踪的孩子之一。她见玄悲邻手法利落封住那具腐尸,收入乾坤囊,忍不住追问:“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玄悲邻道:“她们不仅在江宅等着江汉,同时也守护着江宅。前有鬼招阵,修者尸体被人抛到这里,会发生什么不难预测,所以她们才将尸首藏封在地底。”
若负声豁然开朗,玄悲邻转身对二人道:“在下能否再请教二位一事?”
两鬼齐声道:“您说。”
玄悲邻道:“可曾看清抛尸人的面目?”
疏见道:“是个姑娘,看起来二十岁出头吧。”
疏知补充道:“执着把很漂亮的伞,披着大袄,鞋头像船一样尖尖的。”
玄悲邻对两鬼道谢,江汉却蓦然脸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疏知疏见,你们,你们怎么了?”
她们低头一看,她们的身体正逐渐变淡,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也越发模糊了。
若负声了然道:“他们执念已了,要离开了。”
江汉恍恍惚惚:“离开,离去哪……”
不过须臾,两鬼身影淡薄地如一张纸:“江哥哥,再见。”
虽然说五官看不分明,但众人却能其中释然的笑意。
临别的话化作一缕淡烟,两鬼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来去匆匆,江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玄悲邻将钥匙串轻轻放在江汉手边,道:“再会。”
若负声头也不回地跟上去:“玄迟,咱们接下来往哪……”
后面说的话,江汉是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