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若负声猜到天师可能已经没命了,却没想到他会直接变成一块灯笼皮子。
十一层宝塔红楼前红灯高悬,天师的皮子被扎成一朵灯笼罩,皮子完整轻薄,没有染上一滴血,一看就是熟谙此行的人,赤彤明亮的光透过皮子散落在众人身上。
众人寂然不语,悄无声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轩逸忽然感觉脚底踢到了什么东西,俯下身捧举起来一看,一颗圆滚滚头颅,霎时撞入了他的眼帘。他浑身一颤,头皮几乎炸裂开来,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
这颗头颅属于一个男子,瘦得可怕,颧骨夸张得突出来。
若负声一眼就认出是天师的头,应该不是死前遭到了痛苦的折磨,而是目睹了什么夸张惊悚的东西,所以面部呈现出双目瞪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偏生他生得极丑又极瘦,乍一看比厉鬼还恐怖些。
若负声从叶轩逸手中揪住天师的发髻就将头颅整个提起来,不少年轻些的修士纷纷嫌恶得偏过头,不愿再看。
“玄迟,你看这个切口。”若负声将头颅断面展示在玄悲邻面前,道:“现在邪修杀人这么讲究吗?”
玄悲邻尚未回应,木枫一点也不认生,十分自来熟地凑了过来接话道:“等等,你说这些是鬼修干的?”
若负声笑道:“是啊。”
木枫挠挠头:“可是……我们都认为是鬼怪之类的……虽然说大明镜在这里好像没有反应,但道长说依他的经验来看一定是鬼怪作乱。”
若负声笑眯眯道:“鬼怪?鬼怪可没这么多花花肠子,它们做事从来不拐弯,能直接挖掉对方的内脏从来不杀人。”
木杞垂目一想,好像的确如此。
小渡本盘在若负声的肩膀上打盹,人一多它就醒了过来,雾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它前肢一抬,昂着脖子叽叽叽叽狂叫起来。
若负声道:“玄迟,那人又来了!”
木杞刚想问什么人来了,玄悲邻飞快接道:“西方。”
若负声道:“他极有可能就是残害天师的凶手,和鬼城来历应该也脱不了干系,如果让他跑了,后面就难办了,你追我追!”
玄悲邻道:“我追,你一个人?”
若负声道:“你放心。”
他们对话进展十分得快,几息间就敲定了动作,旁人根本插不进话。玄悲邻似乎仍有顾虑,若负声催促他:“快!声音远了!”玄悲邻不再停留,身影一闪,消失在灰雾深处。
这时,上空忽然有大片白色扬扬洒洒降落下来,几乎遮天避日。
有人顿时问道:“是雪么?”
立时,有人接上一句:“可是一点儿不冷呀!”
这时,修士里有一人结结巴巴出声了:“虽然说做得比较小,但但但,这是纸钱啊!”
“纸钱。”若负声伸手接了几片,道:“看来是在欢迎我们。”
在场小辈们恍恍惚惚:“……”欢迎?我们没看出来啊!
木杞忧心忡忡:“这个红楼估计是挖好的坑也说不定,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若负声道:“即将消失的宵小都不值一提,没必要动脑子去猜他们的想法。”
曲星河嗤道:“狂妄自大,目空无人。”
叶轩逸惴惴不安道:“我觉得我们进去就着了他们道了!”
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在明摆的线索面前不可能望而却步。一众人浩浩荡荡踏进红院,前院景致布置得十分雅致,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
桥下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衬得红顶红瓦红墙红窗,分外宝气。
修士们推开红门,入帘的就是四壁刺目的鲜红,红烛高燃,地毯也是红色,但毯上却没有一件家具,哪怕一张桌,一张椅,空荡荡的如同血盆大口。
众人四散开来,越是走越是觉得古怪:“什么鬼地方?”
“森冷得很!”
若负声注意到秃头少年手里一直捧着,一块乌黑的圆盘,巴掌大的圆盘上如蛛网般被金线分成数个等分的方形,四象分别刻着东南西北,若负声凑上前,好奇道:“这是什么?”
秃头少年拍开若负声伸过来的手,道:“别乱动,大明镜,碰坏了你赔呀?”
若负声想了想,道:“名字有点熟悉啊……”
秃头少年坦然道:“不错,大明镜是由法仙制作的。虽然说他人不怎么样,但做的东西确实不错。”
凝滞片刻,大明镜面上金线如活物一般,在方寸之间流动起来,最终定格在西北方。
几乎同时,西北面有人扬声道:“快来,耳室这里有个梯子!”
众人寻声围去,便看见一道蜿蜒往上的红梯,宛如一条血瀑。
若负声一骑当先,有了打头的,众人跟在后面,沿着梯子向上走去。
一口气爬了十层,几乎每一层都是空空荡荡,别说妖魔鬼怪,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所以当修士们有说有笑,推开顶层耳室与主厅连接的大门,看到一室群鬼乱舞时,顿时惊得呆了。
室内陈设着数张大紫檀雕螭案,每案以金屏相隔,分出一格格小间,都是十分精致的木家具。草人们就围坐在案边摇色子,打麻将,周围还有摆着不同姿势的看客。
紫檀雕螭案贴墙摆了一圈,正中心仿佛是舞池,围着站了一圈身形高大的鼓手,红烛高燃,草人们就舞池中随着鼓点扭摆身体。
门被霍然打开,草人们动作齐刷刷一顿,极慢地扭过头来,霎时间对上密密麻麻无数双用针线缝出的黑眼珠,众人脊背骤然爬上一层冷汗。
那些草人有的小巧玲珑,有的足有七尺,面貌各不相同,有的头顶戴了草帽,有的手腕串了玉镯,不过一看就知道不是真人,只有鼓手们的体型宛如真人一般,不过四壁烛光浮动,所以并不能将他们的脸看得很分明。
自然道长肃声道:“诸位小心!是厉鬼!”
轩逸张口结舌:“好,好多……”
木枫脸色惨白:“这,这得有多少……”
察觉有生人入侵,恶鬼们顿时抛弃了依附,从草人中抽身出来。它们体型各异,有的奇高,有的奇瘦,有的奇胖,有的奇矮。
鼓点再度响起来,黑魆魆的鬼影映在火光摇曳的赤墙上,拉得极长,一个连一个,几乎将整个四壁填得满满当当,室内红烛还在燃,却一瞬间暗沉下来。
“砰——”门被碰地一声关上。
离门最近的秃头少年先是听见背后门被人带上,心口一吊,转脸便与一张漆黑咧嘴的脸对了个正着。
“当心!”
曲星河拉过他,一刀斩去,那黑影反应极快,尖笑一声,轻易避闪开来。
这时,人群中有人嚎叫一声,众人听他叫得大声,寻声一望,若负声忍不住噗嗤一笑,那修士摸约三十出头,皮肤干瘦,一只厉鬼扯着他的裤腿往下扯,他一面紧紧捂住自己的裤子,一面往下挥剑,当真狼狈不堪。众人也是忍俊不禁,但都顾及情谊不便笑出声来。
一人立刻挺剑而出:“许兄,我来帮你!”
恰在这时,停了没一会儿鼓点又响起来,势如急雨,紧锣密鼓,室内厉鬼们爆发出一阵尖笑,那笑声凄厉古怪,直往人耳朵脑仁里钻爬。
四壁上鬼影一个连一个旋转起来,数不清的漆黑手臂从四面八方探伸出来,向众人抓去。
一时间用人仰马翻,兵荒马乱来形容也不过。本来小辈们就多一些,此时就算一个个强作镇定,若负声也能看出他们一点也不冷静,手里的剑抖得和落叶似的,别说杀死厉鬼,不刺到同伴都是万分庆幸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这么多厉鬼聚在一起,别说是净世后没有,就是百年前也是一道奇景。
高高低低年轻苍老的声音逐渐汇成一个,如同一个人在发声,如一柄利箭直往人心口猛扎。
忽然,有人惊叫起来:“阿和,你在干什么!”
众人在百忙之中,偏首望去,只见一个少年捂着受伤的手臂,正满目惊恐地望向他面前的另一个少年,那少年要更小一些,他抖着剑,眼尾微红,喉咙里溢出低低的嘶叫。
自然道长扶尘一摆,沉声道:“不好!他被厉鬼的笑声影响了!”
话音未落,那少年舞起长剑向周围众人挥来,若负声欺身上前,在他颈后敲了一记。
“火!谁放的火!”这方安宁,另一边又有一名眉清目秀的年轻修士高声叫起来。
众人回头一望,不知何时,赤焰滚滚燃烧起来,火蛇沿着檀桌木椅屏风一路烧过去。
草人遇火即燃,浓烟滚滚,不肖片刻,厅内已被火海包围,一刻不停尖笑愈发凄厉高亢了,简直听得叫人头皮炸裂,不少人不知是捂耳还是用剑。他们劈斩的厉鬼不少,可立刻又有后面的前赴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