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倚着一人,兰衣拂然,双手环胸,神情讥诮。嘲讽了一句,曲星河偏过头,道:“公子,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若负声不明所以:“准备?怎么鸦石岭很险吗?”
云枝年颔首道:“是,宗主特意嘱咐我们‘不可冒进,不可勉力,慎思谨行’。”
若负声听云守义似是对鸦石岭极为看重,心里纳闷,这劳什子山岭,她以前听都没听说过,还当是哪个不甚出名的犄角旮旯,如今看来应当是讳莫如深才更准确一些。
这么一想,她兴致勃勃道:“鸦石岭是什么地方?”
曲星河道:“你知道净世其实只是一个说辞吗?”
“不过是对外以平人心的说辞。”
若负声睁大眼睛。
静默片刻,云枝年合收起画卷,道:“根本不存在什么净世,没有人能完完全全把它们濯灭干净,所以净世只是个谎言,百年横行的妖魔鬼怪只是被暂时镇压封印起来。”
灭与封,一字之差,可谓差之远矣,这可真是千百年来最骇人听闻的惊天欺世骗局!谁都能轻易想象到,这消息一经捅出的后果。
这真是超过想象,若负声沉吟道:“这些都有谁知道?”
云枝年道:“当年的六大名门。”
若负声沉吟道:“所以这鸦石岭是封印之地?”
云枝年微微颔首。
曲星河低声道:“当年妖魔邪灵甚众,大多封印在寒武峭,鸦石岭只有极小一部分,慎思谨行,还是能应付的。”
若负声恍然:“想必两处都有设界吧,不然被人撞破不就前功尽弃了?”
云枝年道:“这个自然。”
若负声仍在想这个惊世消息一经捅出可能引发的后果,“融月道君,你觉得他们做得对吗?”
云枝年尚未应答,曲星河便斩钉截铁道:“当然错!”
他深吸一口气,道:“凡事当如实以告,此等行径与欺世钓誉无异。”
非议先祖,这话当真是大逆不道,不过曲星河本就是性情耿直之人,若负声道:“可那时,人们惶惶不可终日,就算是欺瞒也是出于善意,如果本意是善,结果尽如人意,至少还了九州百年安宁,这也是错吗?”
“是非曲直,不过立场不同,角度不同。”
曲星河盯着她,嗤道:“你这么看得开,那天为何还会情绪不能自控,血洗崇光殿?”
玄悲邻也微微侧目,若负声道:“不是不能自控,而是不愿自控,既然他们认为自己没错,我认为自己是对的,有了矛盾,自然谁拳头硬谁说话管用。”
曲星河冷笑道:“偏激执拗!之前还诧异你说了一两句人话,到最后又变成流氓逻辑了。”
云枝年叹道:“……若是人人都以拳头说话,则天下无序,人无少年,九州将倾。”他把卷轴递给若负声,她收手接过,道:“送我了?谢谢。”
云氏早膳尽是清粥清茶清菜,一眼望去,尽是一片清淡颜色,极具登瀛特色的菜色,若负声吃得格外快,四人稍作休息再度上路。
从莲居后小路下山,云家坐落于百里竹林往云海尽头,三面水榭楼台,岚烟如幕,置身其中,令人心如止水,如浮于云端。
清晨曦光朦胧,辰时钟声杳杳,传得很远,却衬得凝水蓝愈空愈静。
曲星河见若负声东张西望,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
默然一刻,若负声道:“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当时她从这里不告而别,就没想过有一天再回来。
曲星河却和她想的不同,冷笑道:“你也知道宗主不喜欢你。”
若负声叹道:“我做的好事也不少,他老人家总惦念着我的错处,我也没什么招呀。”
曲星河嘴角一撇道:“你能做什么好事?”
若负声想了想,道:“比如说西南角荒草就是我拔的,后来不是还种上梅花树了吗?”
云枝年忍不住看她一眼。
“……”曲星河瞠目,“西南角?原来以前的药园是你毁的!难怪,难怪先生一直找不到是谁干的!”
若负声讶道:“什么?那是药园?我觉得和荒草没什么不同啊!”
曲星河冷笑道:“里面还有几株宗主费尽心力得来的春华草,雪瑞梗,要是他早知道是你干的……呵呵。”
这两字极为生动传神,若负声庆幸道:“还好我做好事从来不留名。”
曲星河默了一刻,道:“……你还干了什么坏……好事?”
若负声笑眯眯道:“东院水渠不是堵住了?我把它修好了。”
“啊!”曲星河霍然一拍大腿,眉头一竖:“你知不知道,那个水车本就是不用的!”
云枝年解释道:“五年前山洪引流,自此登瀛所有饮水皆来自西院。”
曲星河道:“……难怪那几天一连几天水里总一股泥沙味!”
若负声虚虚摆手道:“不知者无罪!何况反正人死后都要归土,你提前尝尝滋味,也无不可呀。”
曲星河嗤之以鼻:“就你歪理多!”
接下来曲星河也不问若负声都做什么事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掏剑砍她。
鸦石岭地域遐陬僻壤,这路一赶就是七日。虽是去往凶极险恶之地,前途难料,若负声却半分也不紧张,看着四面越行越荒,芜草丛生,白石崚嶒,或若鬼怪,或如野兽,横七纵八的一片贫瘠赤土,也如同身处如诗如画的山水之中,兴致来了,还会躺在马背上偶尔哼一支小曲。
曲星河道:“你为什么总哼这一只曲?”
若负声道:“我只会这个。”
曲星河眉头一跳,道:“十方雪时明明教过不少。”
若负声想了想:“不记得了。”
曲星河道:“那这个你怎么记得?”
云枝年忽道:“你再哼一次。”
若负声果然又从头到尾轻哼了一次,待她尾音一落,曲星河道:“倒有几处与退魔曲有些神似,不过改动如此之多,也不知还会不会有退魔作用?”
玄悲邻道:“此曲,你从何习来?”
若负声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曲星河道:“除了不记得,你还能说点别……公子,那里有两个人。”
若负声闻言,扭头往他所指的方向张望,果真,嶙峋白石后,一前一后走出一高一矮的两条人影。
他们走得不徐不缓,走两步缓一步,还回头看上一看,似在等什么跟上来。
若负声勒住了亲亲,摸了摸它的鬃毛,再抬眸看去,一排人影正好从白石转出来。
那排人影耷拉着颈子,头垂在胸前,与其说是在用走的,不如说是跳步,长长的影子拉在地上,跳一下颤一下。
是五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