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缘浅缘深天注定
容儿一口一个父皇叫着,叫着我心慌的不得了。张开的嘴拉了拉,我目光锁向容儿:“容儿,你是苏洵的......女儿?”
容儿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怔住了。
我心下一惊,容儿也是苏洵的女儿,东月的公主,那不就是自己的......若她果真是这个身份,近日来她在宫中的一切所作所为便想得通了。只是,她是公主,那慕华呢?
“那慕华他也是......”我顺着自己的逻辑推测而去,“他是不是你堂哥还是表哥?”
容儿哑言,迟疑着张嘴说什么。
“父皇,既然二弟今日敢这般在众人面前折损你面子,也该是要好好罚罚他了,二弟真是太不像话了这次......”
“父皇,皇兄不是有意的,他......他只是......”容儿想要为他的皇兄解释什么,却又无法言语。
“五妹,你怎么总是袒护二弟,对也是,错也是,你身为一国公主,该是要辨的明谁对谁错,不要总是这般荒唐!”苏昊朝容儿甩了个凌厉眼刃过来。
“你......”容儿又被逼得无话。
“好了,你们不要为此争辩了,这件事朕自会知道如何处理!”苏洵挥袖制止了众人对苏恪的言谈。
我暗暗一惊,他们口中的二皇子,竟然就是那个神秘的行踪不定,鲜少被人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的苏恪!在宫外的时候,我常听闻他有运筹帷幄,坐观天下之才能,用兵如神,传闻有一次有个什么他国大将军率兵攻城,面对几十万大军,他苏恪仅凭几千人就攻破了。还有一次,林威大将军叛乱,欲要逼宫夺位,远在千里之外的苏恪,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屹然出现在最后一道防线宫门口,如秋风扫落叶般神速收服了叛军。虽然传闻传的有些夸张,不过,苏恪确实做了很多常人无法办到的事,为东月解决了很多的难事,在众人心里,他简直就是个神话般存在的人物!
无人见过苏恪的真面目,他总是戴着一张面具,不过从他言行举止而言,只要有幸见过他一面的人都会忍不住赞叹一句:“定是个绝世风华的美男子!”我也想见见这个传说中的人,可惜来到皇宫这么久,我连他一个背影也未见过,在我心里,绝世风华只属一人,那便是慕华,温文儒雅,不染尘俗,还万能无敌。
于我而言,别人再怎么好,也不及我心心念念的人好。
在喧闹的舞乐里,忽的魅姬惊呼了一声,我的目光透过翩飞的舞袖,看到了我对面原本是空的座位上,此时活生生坐着一个人,戴着的银箔面具在灯光投照下,发出一阵异样柔和的光亮。
杯盏喷上几案,发生枝桠摧折的闷响,杯中清酒在烛火中仿佛月色铺洒的深湖,我震惊的神情漂在了这明灭不定的深湖中,被夜风吹得凌乱不堪。
杯酒之间,一切恍若隔世。
我定定神,再次向对面席位上坐着的人投去目光时,那人已执着酒杯,看向高举上的苏洵,道:“父皇,儿臣因事来晚了,望父皇体谅!”温润的话中带着特属于皇子的高贵与优雅,身体不禁一颤,他的身形与声音都与那个人很像,就连那脸上戴着的银箔面具也很相似,慌乱之下,长袖盖过几案带到了杯中的清酒,洒了一身。
最终苏洵终是拉着脸喝了苏恪敬的酒,不追究不可一世的苏洵为何会勉强喝下苏恪的请罪之酒,我现在只想弄清楚眼前的苏恪他的面具背后究竟是张怎样的面孔。
抱起案角上的酒壶,猛的灌下一口,一种强烈分明的的辣痛滑入喉间,深沉的痛冉冉升腾,仿佛暴露的蛇蟒,疯狂撕咬吞噬,纠结郁积的痛在指尖不自禁地颤抖,身边的容儿察觉到我的异样,轻轻询问:“璃儿,你怎么了?哪里有不舒服的么?”
我很机械地转头看着她,讷讷问道:“你真的姓......苏?”
苏容一如往常病白着一张脸,缓些神后点点头,“是,我姓苏,叫苏容。”
我压下心中掀起的骇浪,又问:“苏恪是你的皇兄,你是苏洵的女儿,对么?”
“是。”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对么?”
苏容怔了一下,才道:“嗯,但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只是......”
“只是这一切都是慕华要你隐瞒的么?”我咬着牙沉沉抢话:“慕华他......根本不是慕华,对么?”短短的一句,不知我是用了多少勇气才说出口的,我深深凝望了一眼朝我走来的戴着银箔面具的男子,他就是苏恪么?会是他么?
苏容的脸色倏然一滞,复杂的神情逐渐散开在她白的如一张宣纸的小脸上,“二哥,二哥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怕你不能一时接受,他也是有苦衷的......但你要相信我,二哥就是二哥,无论发生什么,他始终是他。”
他始终是他,会么?
名字变了,身份变了,连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变了,哥哥与妹妹,这还会是当初对我盈盈一笑,唤我一声阿璃的慕华么?
五指收拢,泛白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殷红的血汩汩流出,滴落在我水蓝色的裙裾上,如漂在阵阵涟漪上片片啼血的花瓣,苍凉的生寒。
这世间有种我行我素的无情,全然不顾凡人的挣扎,喜与悲,苦与乐自己体会,自己背负,华丽的舞乐,绝美的舞姬不管我愿意与否,全一股脑儿地钻进我脑中,占满了所有,混淆着视听,我的世间突然就在喧闹中变得无声了。通过通透的杯盏,我仿佛看到了在灼灼桃花下,对我伸手微笑的男子,他说,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他都会陪在我的身边。
当时,我天真的以为,他或许对我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感觉。
如今这自以为是的相似承诺的话已夸张演变成他以一个哥哥的身份陪在我的身边,这是不是上天对我开的最荒唐的玩笑?
突然之间,一切恍若隔世。
这一切都不是我所愿的。
他绕过曼妙舞姬,缓缓停在我的几案面前,迟疑了一下,然后银箔面具之下的薄唇抿了抿又笑了笑,这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小动作,曾经我是多么的迷恋这个小动作。
他朝我执起酒杯,道:“皇妹,你终于恢复公主身份,甚是可喜可贺,但为兄晚来了一步,这就饮一杯赔罪!”说罢,他便一口饮下杯盏里的酒。
我内心痛意瞬间充斥整个身体,这是什么,为什么荒唐的事要发生在我身上?
我该怎么办,爹爹?
我该怎么办啊,爹爹?
继续握紧手掌,却朝他艰难扯出一丝微笑,淡淡的,浅浅的,执着酒杯的他手中顿时一顿。
如果,这就是命运,我该心甘情愿地去接受么?
后来他告诉我,我回他的那一抹笑,如漂在湖面上的一纸剪影,晕开了所有的修饰,裸露着几乎苍白的美。
他觉得,也许他再也抓不住那吹弹可破的一纸剪影了。
风轻轻地贴地吹过,撩起我的裙裾,空气中传来极淡的血腥味,一旁的苏容轻“呀”一声,低低道了句什么你身上怎么又湿又流血了,赶紧回屋换身干净衣服云云之类的,然后她就拉着我以我初来乍到宫里不久,有点不适应这种场合为由,迅速离开了御花园。从御花园通往自己的安琉阁有一段距离,一段曲折蜿蜒的路程。
灯火轻晃,月光皎皎,一朵优昙花清幽散香,映着身后的粼粼水波荡漾了一页诗篇。我突地驻足,抽离了容儿的手,呆呆向这朵开在水池边的优昙花。
昙花虽美,却易凋谢,再美好的时光也会随着收起的淡淡月光消失,变淡,变远,成为遥不可及的回忆。
粼粼水波漾动平静下来之后,一抹修长的身影铺展在上面。容儿低唤了声“二哥”后,便主动离开了,只留下我们两人,他的气息依旧那般熟悉,可他已不是他了。
“你骗了我。”我心绪复杂,连说出这四个字也复杂的辨别不出带着什么样的感情色彩。
慕华轻轻扳过我的身体,让我直视着他,看见他脸上的银箔面具渐渐化成了一团白雾消失了,露出他俊雅的容颜,他口气坚定:“我从未骗过你!”
我寡淡一笑:“你说你是慕华,但你却是苏恪,堂堂的东月二皇子苏恪!”有些话有些事不直说还好,一旦捅破,便成了一条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慕华抿紧双唇,字字泛着认真:“阿璃,我是苏恪,但更是慕华,我并未想要欺骗你,我只是为了......”
“够了!”一片叶子猛的掉落,滑过我紧皱的眉头,我的眸底迅速弥漫起一层层的水雾,让我看到了他的脸仿若沾上了碎碎点点的水珠,“够了,请不要说了,我不想再听你的解释了!你现在解释这些还有什么用,一切都回不过去了,你知道么,你明白么,这一切对于我来说有多么的荒唐可笑,对我造成的伤害有多深么?......你是......永远不会体会的......”
一朝之间,我心心念念的男子成了我的亲哥哥,谁又能接受?
绝望的苦水在无情泛滥,折磨的人痛苦不堪言。
优昙花轻轻摇曳,摇出一股透人心凉的香气。
“你我的身份变了又如何,我答应过你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那就一定会遵守承诺的,阿璃,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他的话载着那股透人心凉的气味一并浸入我的身体里,一阵发寒,我看着他步步后退,感觉眸里一片漆黑,颤抖着零星了的碎光:“你说的......什么?你......说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单纯地只为了完成对我爹爹许下的一句诺言?原来......原来......呵,我差点忘了,你早有尖尖上的人了,而我只是......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倾慕于一人,再唯美,若他不爱你,也是烟花落寞的哀伤,填不满命运黑色的嘲弄,于我而言,单相思从来没有两全其美,若有,只有两半俱伤。
他是慕华,也是苏恪,却再也不是我能拥有的心尖尖上的人了。
慕华脸上的怔讶之色转瞬即逝,眸底流动着我看不懂的光芒,他伸过手将我揽在怀里,用极淡极淡的声音道:“妹妹......”
风猛的迎面扑来,猎猎翻动着我的衣裙,我身体禁不住狠狠抽动,突听到心里隐约传来破碎的声响。一朝之间,我失了爹爹,师父,冥月和所有洛家人,一夕之间,我失了至爱的人。恢复了身份又如何,我是东月的公主又如何,如果这就是让我得到权利富贵的代价,我宁可让一切重来。
重来一次,我不会离开爹爹,不会踏进皇宫半步。
爹爹,如果这就是命运,那我该怎么办,真的该接受,还是......反抗?
哗的一声响左肩上胎记处,有什么东西在一阵钻心疼痛之际,如含苞欲放破体而出了。我略抬高目光,只见透薄的衣衫下,一朵泛着幽蓝的艳红彼岸花赫然绽放在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