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曜宫内。
千熠正在处理公文,千篇一律,皆是关于穷奇炼化而成的丹朱用途的假设。
一些老顽固们只会提出问题,不会解决问题。
千熠越看越觉得腻味,心中莫名的烦躁。
他抬眸,眉宇清冷。
忽见前殿门口一抹水蓝色身影款步走来,身姿玲珑,肌肤雪华,黛眉弯弯,清灵的眉眼勾勒出独特的灵气。
她微微含笑,性子如甘泉般活泼,清脆一声:“殿下!”
千熠的心神仿佛被勾了去,瞬间失神。
随之吹来一阵清风,将眼前的幻影吹散。
千熠叹了口气,面露苦涩:早在百年前,他便知晓若然的心意,这百年间,他与她从未相见,今日怎的生出这无端的幻影?
怕真是魔怔了。
奉元见千熠紧锁眉头,以为千熠是批阅公文累极了,便眼疾手快,为千熠添了一盏茶,小心翼翼地递上前去。
“殿下,喝口茶歇息吧?”
千熠敛下心神,抬手端起茶盏,淡淡抿了一口,茶水入口,实为苦涩,他这心头顷刻间流露出说不出的苦闷情愫。
千熠皱了皱眉头。
不知怎的,此刻,却鬼使神差般想起出了兜率宫时,在附近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或许那时,她便在附近?
只是,他们却并未相见。
千熠慢慢放下茶盏,却莫名心烦气躁。
说来也真是讽刺,百年之间,他与若然皆在天界,梨雨轩距离星曜宫并不远,这丫头竟狠心地一次都没来找过他!
满心满脑都是落絮!
千熠念及于此,心中更是无名火起,望着案桌上高高堆积的公文,更加心烦意乱。
他“碰”得一声,将茶盏搁置在案桌上。
奉元不解千熠心中苦涩之情,只抿唇道:“是属下煮茶的功夫不精湛。”
千熠闻言,意识到方才的时态,转而轻笑:“罢了,煮茶这活儿,有时看天赋,有时也看运气。”
奉元点头,却不赞成:“若然上神的茶烹得一绝,她先前在星曜宫受罚那几日,我可是对她的烹茶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
千熠听到若然二字,心中的烦躁渐盛。
奉元闭嘴之前嘟嘟囔囔:“若是殿下对属下煮的茶不满意,属下也可厚着脸皮去梨雨轩请若然上神来,若然上神再怎么说也是在我们星曜宫呆过一阵子的,看在太子的面上,也总不会直接拒绝。”
“唰——”
千熠速速起身,吓得奉元一愣。
“属下说错话了。”
奉元怔愣一瞬,便彻底闭上了嘴。
殿下当年终于彻底幡然醒悟,若然上神心悦于落絮王子之事。
可怜殿下深受情伤,别说“若然”二字,便是连“雪族”与“梨雨轩”都不能提及半分。
他是糊涂了,竟然脑袋一热,喋喋不休冲撞若然上神的名讳的。
但是他也实在希望殿下能与上神和好,唉,也不知道那个雪族王子有什么能比得过咱们殿下的。
可惜上神还是只喜欢雪族王子。
情之一字,无解啊!
千熠理了理微微发皱的衣裳,却不知怎的,心中始终不安。
他暗自吐出一口浊气,清润一声:“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儿未处理,这些公文,你先帮我看着些,待我回来,再做打算。”
有事儿?什么事儿?他乃殿下贴身亲卫,怎么不知?
奉元惊骇,连连摆手:“属下如何能插手天界机密?”
千熠摆了摆手,气不定神不闲:“算不得机密,都是一些千篇一律的套话儿,你看着摆摆就好!”
说罢,便闪出了前殿,也不知去往何处处理急事。
偌大的前殿只剩下奉元一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此时此刻,苍穹之上星罗棋布,不知为何,那星子还能自动挪移位置,列出无数杀阵。
整个天穹上充斥肃杀之气。
兜率宫雷声气浪接踵而至,黑压云层覆盖整个天界,雷鸣作响,响彻寰宇,一印天罡,波动百川。
这景象,怎么那么......
千熠眸光一寒,心中不安感甚浓,一个闪身,便去往兜率宫。
待千熠赶至兜率宫,天穹的奇异怪象已然消失不见。
他微微叹了口气,便静静伫立在高大的墙垣附近,此处已然感受不出半丝若然的气息。
千熠不禁自嘲:过去这么些时刻,她自然早已离去。
千熠转眸望着身侧的兜率宫,敛着心神,踏足进入,不知怎的,当他目光触及到那玄黑的神农炉时,顿时心中烦闷无比。
太上老君刚刚还在与吞丹争执,“穷奇不出百年,定能练成舍利子”之言,一抬头便见有人进入。
一男子静静伫立,不甚在意地投来一瞥,矜贵清冷,浑然天成,静默未语,昳丽之色。
太上老君一甩拂尘,脸颊泛着笑容,迎上前去,对千熠鞠下一躬:“太子殿下!”
吞丹也十分乖巧行礼:“吞丹见过太子殿下!”
千熠未语,心中焦躁越来越明显。
太上老君以为千熠是在担心神农炉内的穷奇,便道:“殿下请放心,这孽畜在神农炉中,不过数月,定能化作丹朱!”
吞丹忍不住在心里直犯嘀咕:师父方才不是还说,百年便能炼成舍利子的吗?也不知道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数月?
只数月便不见了吗......
千熠闻言,不知为何,心脏骤痛,顷刻间,痛得无法呼吸。
太上老君见千熠突然面露痛苦,忍不住询问:“殿下,您没事儿吗?”
千熠挥袖,强忍着心脏处的剧痛,来到神农炉附近。
神农炉通体玄黑,不仔细看,还看不出神农炉上刻有暗纹,文武火不温不火地燃烧着炉底,玄黑色的炉壁附着神农鼎碎片神力,将火苗尽数吸收。
穷奇在神农炉里,不吵不闹,在外面看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正常。
千熠不知为何,一想到数月之后,穷奇便化为乌有,心脏又骤然疼痛起来。
他忍不住抬手,伏在滚烫的炉壁上,惊得太上老君直呼喊:“殿下,小心手被烫伤!”
太上老君心知肚明,他这文武火虽看起来不温不火,但实则最是适合炼丹,待到燃烧至一定程度,神农炉便能发挥神力,轻则伤及肌肤,重则消散灵力。
千熠太子如此之举,实在是......
令他惶恐啊!
千熠心脏疼痛难忍,他望着紧贴神农炉的那只手,竟然丝毫感知不到穷奇的煞气,反而,反而......
反而是缠绕在他心头,一股若有若无的灵力,诡异颤动!
千熠心脏疼得眸中已沁出泪水,手掌贴紧神农炉壁,唇瓣颤抖,惊慌失措:“若然!”
声音细微,苦涩又颤抖,却还是让太上老君听到了。
饶是如此,太上老君心里也颤了一下,大惊失色:“什么若然?梨雨轩千金,若然上神?”
仿佛有只手狠狠将千熠的心脏攥住,他下颚轮廓紧绷,分明忍耐到了极限,眸子猩红:“你岂敢将若然放进神农炉中煅烧?!”
“殿下稍安勿躁,待我好生查探!”
太上老君后知后觉,忍着心中的惊骇,施法查探,只一下,便差点儿昏厥。
“穷奇是我等亲眼所见关进去的,神农炉内本就空无一物,若然上神又怎会在此?”
穷奇在神农炉内,文武火又已焚烧数时辰,还不知若然上神有没有陨落......
太上老君念及于此,赶忙一挥拂尘,将文武火熄灭。
又朝千熠拱手:“神农炉外是天帝陛下亲手封印的符文,若要救若然上神,还请殿下速速请示天帝,救上神出来!”
言及于此,二人眸光皆是惊骇一变。
太上老君颤抖着嘴唇道:“天、天帝陛下......”
千熠的眸光狠厉,周身戾气腾然,脊背挺直,冷飒肃杀之气倾泻而出。
穷奇进入神农炉内之前,在场六界众人皆可作证,里面定是空空如也。
但如今若然被关进神农炉内,定是有人重新打开过神农炉!
神农炉外的符文是天帝亲手加封,专属于他灵力的符文,自然只能由他亲手才能解开。
如此,看来是天帝陛下想要置若然于死地。
可理由是什么?
在太上老君看来,若然不过是天资聪颖了一些,还不到万岁便已历劫成上神,期间还为六界斩杀了饕餮。
如此一个资质优越、又勇敢无畏的女娃娃,又是天界中人,天帝陛下理应高兴天界有此女子才对,为何要想出如此狠毒之计,对一个柔软的女子赶尽杀绝?
吞丹不懂师父为何莫名其妙说了句“天帝陛下”,他想不到那么复杂。
但吞丹小小的心里也不小地震惊了一把:若然上神他是知道的,是位极为美丽的上神,方才还与凝酥公主一同进入殿中。
太上老君恍然想到了什么,神情惊慌,颤抖着嘴唇望向千熠。
“太子殿下请勿怪我多嘴,方才凝酥公主携若然上神来过兜率宫,我当时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二人皆已不见踪迹,那时吞丹还倒在地上,原本我以为是凝酥公主携若然上神离去,而吞丹恰巧渴睡在地。现在想来,莫不是......”
太上老君言及于此,戛然而止,他望着千熠的眸中,带着担忧和混乱,神情惊骇又恐惧。
莫不是此事,凝酥公主也有参与?
“我想起来了!”
太上老君思绪万千,正巧此时,吞丹大喊一声。
吞丹闻言,恍然大悟,急急开口:“师父你说对了,吞丹并非睡着,而是被公主身边的侍女打昏了过去,还是上神护着我,挨了一鞭子,是我没用,自己撞晕了过去。”
千熠与太上老君闻言,神情惊骇得已无法形容。
尤其是千熠,他虽沉默着,冷脸却格外骇人,逼人的气势蔓延发散,杀气腾腾,一触即发。
吞丹还有些愤恨:“若是吞丹没晕过去,定然能早些知道上神被关在神农炉内,也不用受穷奇之毒和文武火煅烧之苦了!”
太上老君连忙捂住吞丹的嘴,神情复杂,道:“若不是你晕了过去,说不定也要被扔进神农炉里烧去了!”
吞丹闻言,禁了声,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惶恐与不敢置信。
千熠再也不能淡定了,他回转身子,甩出一掌,只听“哗啦”一声,符文破碎。
符文破,将吞丹与太上老君振飞,太上老君一甩拂尘,便将吞丹缠绕住,拥进怀中,随后,重重落地。
吞丹挣扎着从太上老君怀中爬起,满眼泪水:“师父!”
太上老君摆了摆手,道:“放心吧,区区符文之力,还伤不到你师父我!”
如此大的动静,千熠仍旧感受不到若然的动静,他回忆起方才天穹出现的异象,内心焦躁已然到达巅峰。
若然百年前,在妖界封印混沌之时,也是如此天降异象。
那时,封印法器伏羲琴承受不住封印之力,已然碎裂,差点儿便化作齑粉。
若然在神农炉里,无法借助神农炉前身——神农鼎之力封印穷奇,那只能借助她体内的女娲石。
若真如此,女娲石必然会在她体内碎裂。
神器碎裂之痛,非若然区区上神修为所能承受,必然,身死,陨落......
千熠念及于此,心止不住的抖动,呼吸困难,他眼神凉漫漫,沁着寒意。
如今形势逼人,实在复杂。
父帝一心想置若然于死地,可父帝不懂,若然乃制衡之道。
先不说心悦若然的落絮,就说墨阙,魔君墨阙性情狂娟,有若然牵制住才安分些,若非如此,魔界对天界开战,是早晚的事。
再说梨雨轩与青丘,二位上神对若然有养育之恩,将其视如己出,若得知若然陨落真相,整个青丘必然会与天界,决一死战。
无论哪一种情况,父帝如此对若然,六界必然动荡不安。
于大局而言,他不允许若然被父帝杀死。
千熠眸光清冷,又漆黑如耀石。
于他个人而言,他决不允许若然身死陨落!
太上老君在吞丹的搀扶下起身,见眼前千熠通身流露逼人的窒迫感,掌心凝结白光,灵力涌涨,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千熠抿唇,目光沉冷,他攥紧了指尖,势满则击。
只听“碰”的一声,神农炉却纹丝不动。
“噗——”
千熠却遭受反噬,连连后退几步,吐出血来。
血珠落地,开出绮丽妖艳的血花。
太上老君连忙施法,抵御反噬,吞丹吓得躲在他的宽袍之下。
动静如此之大,连带着整个兜率宫抖三抖。
千熠眸中倏忽闪过一丝幽光:神农炉前身为神农鼎,原本便有残存着上古神器的力量,又合六界修为高深之君主灵力而制,岂是他凭一己之力所能打开的?
太上老君心头一跳,大惊,连忙拦住,匍匐跪地,吞丹也跟着跪在地上。
太上老君颤抖着声音道:“太子殿下冷静,神农炉内关着的可是穷奇!我知殿下心急若然上神生死,但若毁了神农炉,令穷奇逃遁,还不知六界会变成何等混乱!”
太上老君急得满头细密汗珠,他见千熠反常举动,眼皮直跳。
殿下如此痴狂的举动,莫不是、莫不是他,心系若然上神?!
太上老君顿时被自己这愚蠢的想法吓了一跳。
天界太子日理万机,从未听说过他心悦何人,天帝陛下似乎也并不着急他的婚事。
却见千熠眸光黯然失色,眸底涌现忧伤与悔恨,疯狂又痴迷地望着神农炉。
一滴泪水滑落,他身子轻颤,声线不稳,如残损的羽毛在空中留下斑驳笔触。
“穷奇放逐,六界皆可唾弃我!”
“我来日定会十倍百倍地偿还!”
“哪怕是献出千熠一条命,毁了上神修为,千熠也定会尽所能将穷奇收服!”
“自此,千熠自愿削除神籍,永不踏入天界!”
“若然是我心悦之人,她在神农炉里遭受穷奇之毒、遭受烈火焚身,肝肠寸断之痛,千熠感同身受......”
“若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何谈保卫六界,守护苍生,我这天界太子,不做也罢......”
此情此景,太上老君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从年轻小仙处听闻,雪族的落絮王子经常进出梨雨轩。
唉,痴男怨女罢了!
饶是身居高位的天界太子,也斩不断情关。
太上老君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如我去请斗姆元君,将若然上神救出吧!”
虽说此事发生得实在诡异突然,但若不想惊得天帝势力,只有请出斗姆元君,方能悄悄救出若然上神。
若然关在神农炉里数个时辰,如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还不知是不是已经......
现在回想起来,之前神农炉不寻常的颤抖,或许是若然与穷奇打斗所致。
可叹,一切都发现的实在太晚、太晚了......
千熠未语,他心知若然已将穷奇封印,最差的结果,也不会比女娲石炸裂体内更加糟糕。
不过深受重伤,不至于伤及性命,不怕,他日后定会为若然好生疗养。
只是,倘若父帝不借助六界修为高深君主之力,是如何单凭他和凝酥、芸筠的力量,将神农炉打开的呢?
千熠逼迫自己冷静,再次仔细观察起神农炉。
蓦的,眼前一亮,他在玄黑色的神农炉上,发现了细细的裂纹。
裂纹细小,加之神农炉通体炫黑不透光,不一寸一寸地仔细观察,绝对不会察觉。
太上老君盯着细小得几乎微不可闻的裂缝,大惊:“这这这,这可是神农炉,由神农鼎残余神力,加之六道无上灵力所制,怎么可能会裂开?”
千熠沉默,眸光星寒,突然出声:“千熠有一事敢问老君,盘古斧可是能劈裂万物的?”
太上老君闻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瞳孔微缩,点头沉吟:“那是必然,盘古斧可是上古神器啊!”
千熠眸光冷厉起来:父帝,你真是铸下大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