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若然才悠悠转醒。
朦胧入眼的床帐,随风摇曳。
若然迷离的眼眸渐渐清明,蓦地,猛然惊坐起。
纤纤素手将床帐拉开,入眼所见,是寝殿内保存完好的陈设,除此以外,空空如也。
若然心中油然而起一阵失落,想了一瞬,已然记不清昨夜藏经阁密室间那个仙仆长什么样子,不免有些懊恼:“我还未托他给濯盥捎口信呢,怎么睡一觉,就将人家的模样,忘得干干净净?”
若然坐在牙床之上长吁短叹、感慨万千之时,寝殿外的仙侍闻声,推门而入,见若然已醒,俊俏的脸上挂着笑意:脆脆一声唤道:“小姐醒了?那我等便进来伺候小姐梳洗吧?”
那仙侍手往身后一招,随她而入些许侍女,争拥向前,伺候若然穿戴梳洗。
碧玉妆成,仙侍站在若然身后惊叹:“小姐长得真真是俊美无极!”
若然未发一言,只盯着铜镜里的自己,静静发呆。
转眼两千多年过去。
濯盥在人界任职,还未归来。
倒是临渊天帝,如约纳娶雪族的司雪女神为天妃,六界皆将这场联姻当作乐子瞧,谁知这位天帝陛下,像是心甘情愿拜倒在司雪女神的石榴裙之下,在紫微宫内,当着六界众人,真情流露,并赠司雪女神与“黄金箸”,作为定情信物。
那深情款款的模样,好似未来某一日,司雪娘娘要将瑶珺天后比了下去。
并不多久,新晋天妃,司雪娘娘,生下了天界唯一的公主,凝酥。
临渊天帝大喜过望,大摆宴席,六界同喜。
而若然,不甚关心六界中事,每日除了疗养生息,修炼,就只剩定期用灵力滋养,悉心照料花辞。
几千年之后,花辞在若然的点拨下,终于得道成仙。
夜幕西垂,若然将欲休憩。花辞站在若然身后,为其卸下钗环。
偌大的寝殿中,静悄悄一片,但闻钗环叮当之声。
若然盯着铜镜,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明日我就要参加封仙之礼了,我想向小姐讨个吉利。”花辞突然出声,娇滴滴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寝殿之内,甚是欢愉。
若然闻言,淡淡的神色上有了一丝生气,眼波流转之际,瞧向花辞:“你想向我讨什么吉利?”
花辞一脸羞涩,别别扭扭不知道从何说起。
若然急切,佯装嗔怪:“你有什么要求,提出来便是,我不会怪你的!”
“明日能够参加老君的封仙之礼,可是我这几千年来,最大的愿望了。小姐知道的,我日夜勤修苦炼,便是为了明日的到来。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想穿得稍微隆重些。”
花辞腼腆一笑,宝贝一样,生怕被谁听了去似的,稍稍靠近若然,压低嗓子:“我想借穿小姐那套粉嫩的裙衫。不知小姐,可否愿意呀?”
“我还当什么事儿呢!”
若然听完,笑着起身,走向一旁的橱柜,轻轻将门打开,里面陈列着各色的衣裙,通通展现在花辞的眼前,衣裙款式各异,裁剪精致,皆是上品。
花辞看得目瞪口袋,咽了咽口水,啧啧称赞:“染月轩主果真是疼爱小姐!每次小姐打开衣橱,见到小姐的衣橱里挂着的众多衣裙,都令我好生羡慕。”
若然抿唇,瞧着花辞痴痴流连的模样,清浅的眸光染着笑意。
她站立在衣橱前,抬手指着橱柜中的衣裙,豪气万丈:“既然如此,你瞧着里面什么衣裙合你眼缘,不管是粉的、蓝的,还是紫的,通通都可以拿走!”
花辞感觉面前一阵清风吹佛,将她的心都吹澎湃,鬓角的发丝无风自舞,花辞捧着娇俏的小脸,兴奋不已,几乎尖叫出声:“真的?小姐果真会将合我眼缘的衣裙送于我?”
若然不甚在意,摆了摆手:“果真果真,你瞧中了,拿走便是!你可是我的贴身小仙侍,平日里并不曾关注过你的穿衣打扮,竟疏忽了你也爱美之事,倒底是我的错。明日就是你的封仙之礼了,我自然得奖励你点儿什么!”
花辞眼中冒着精光,恨不得口角垂涎三尺,点头如捣蒜:“多谢小姐!”说完,便抬着步子,站在衣橱前,左看右看地挑选。
若然站在一旁看着花辞,心底温柔无比。
不过多一会儿,花辞便拎着一件小小且有些褶皱的粉色衣裙,扬起一脸喜悦的神色,对若然兴奋道:“小姐,我刚刚说的就是这件。”
若然微笑着点头,以为她还会继续挑选,结果花辞一动不动,二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若然嘴角的笑意都僵了。
若然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指着花辞手中那件小小且有些褶皱的粉色衣裙,惊讶道:“你别告诉我,你只要这一件?”
还是小小且有些褶皱的衣裙?
花辞一脸天真,点了点头:“对啊!”
若然不可思议地盯着花辞:“你别告诉我,明日你就穿这一身去参加你的千年所求、封仙之礼?”
花辞天真的俏脸上闪过好奇:“不可以吗?”
若然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声来,一番无言无语的手舞足蹈,看得花辞震惊不已。
花辞疑惑出声:“小姐,你怎么了?”
若然站在花辞面前,看着她天真到傻的小脸,冷静一会儿,终于惊呼出声:“明天可是你的封仙大礼!你再不济,也不应该只拿一件小小皱皱的衣裙吧!你既有心跟我要一件像样的衣裙,我也既有心给你许多衣裙!那你怎么会想到只挑一件又小又皱巴的呢?”
花辞疑惑的脸上,天真不已,娇滴滴出声:“为何不可?这可是小姐给的,小姐这件衣裙我确实很喜欢!”
花辞将手中粉色的衣裙摊开空中,左右摇摆着看了又看,依然坚定不移地肯定:“虽然小姐看着它是小了点,可是正合我穿啊,何况,我一点都不觉得它皱巴巴,反而觉得很俏皮啊......”
若然闻言,震惊的神色渐渐平缓,她盯着花辞看了一会儿,见她一脸诚恳,心底一处柔软的情愫更深。
若然摆手:“罢了罢了,你喜欢便好。”说罢,抬手将衣橱关好。
花辞则将心爱的衣裙小心翼翼折叠好,放在一边,尽心尽力去侍候若然入睡。
若然看着花辞娇俏可爱的模样,唇瓣微勾,忍不住抬手轻点花辞的鼻尖。
忍不住感慨:“花辞,你怎么这样可爱呀?”
花辞捂着鼻尖,俏脸一红:“小姐别闹,快些睡吧......”
是夜,漆黑苍穹,月明星稀。
摇曳的床帐之下,小小一张牙床,柔软的锦被下,安静躺着一个俏人。
若然呼吸浅浅,隐约间恍然做了一个梦:
潺潺的溪水之中,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他遍体鳞伤,琥珀雪白的衣袍被血水汗水还有潺潺的溪水浸湿,紧紧地缠在身上。
他俯身亲了一口怀中的女婴:“这不是对你母神的承诺,是本太子的对你的承诺……你是熙泽大师和舞神的孩子……为今之计,我只能用我的元灵护你周全,助你轮回,届时,我也会随你一同进入轮回之境……”
望着破碎不堪的轮回之境,缓缓叹了口气,似在宽慰自己,也似在宽慰女婴:“放心,如果出了意外,无论我轮回几次,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将女婴放入轮回之境后,轮回之境竟然关闭!
周身恢复一片漆黑,那少年惊愕万分,孤独地站在潺溪之中,随即也融入黑暗……
不知怎的,熟睡的若然似乎真的进入了轮回,她想起在人界辛苦的日子,眼角滑出颗颗清泪。
梦境一转,若然似乎在轮回之境中,身后突然有一道强劲无穷的力量吸引着她。
漫天风雪迷人眼。
若然一边抵御风雪的侵袭,一便奋力拼命往前跑。
怎奈力量悬殊,若然双腿猛然离地,被身后强劲无穷的引力飞速地吸取......
梦中的若然似乎在生死攸关之间,脱口呼唤:“濯盥救我!”
若然惊得一声起身,身上都被汗水打湿了。
“濯盥!”
“小姐!”
刚走到门外的花辞,听见了寝殿中若然的呼喊,急急推门而入。
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面上,便走到若然的牙床前,不用俯身细瞧,远远便能瞧见若然身上出了一身的汗。
若然直直端坐在牙床上,盯着缓缓靠近的来人,见她一身粉色的衣裙,小脸未施粉黛,眼眸滴溜溜的直转,十分俏皮可爱,盯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缓缓吐出一息:“花辞......”
花辞叹了一口气:“小姐又做噩梦了?”
说完,便伸手探测若然的状况,发现一切正常,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难道真如小姐所说,是小姐体内女娲石搞的鬼吗?”
还不待若然回答,便自顾自掏出丝帕为她擦了擦脸颊。
花辞瘪了瘪嘴,边擦拭,边嘀咕:“这个濯盥最好还记得小姐,否则真难为小姐梦中还能念叨他!”
若然将花辞手中的丝帕接过,自己将脸上的汗水擦净后,便起身下床。
花辞见状,转身去桌前摆弄膳食。
若然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些脂粉首饰盒,回头见花辞俯身摆饭,出声:“花辞,你过来!”
花辞闻言,放下手中的点心,应出一声:“来啦。”
走到梳妆台前,花辞见台面上摆着一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乌晶晶的眼中闪过欣然:“小姐今日想上妆吗?”
若然微笑着将花辞推到梳妆台前,强硬地将她按坐下:“今日不是我想上妆,今日是我想为你上妆。”
花辞惶恐:“这怎么可以?”说完,便起身想要离去。
若然死死将其按压住,耐着性子威胁:“今日可是你的封仙之日,原本我是想将你化得漂漂亮亮的去参加,你若再不安分些,我便将你化成个丑八怪,让你出去丢我们梨雨轩的脸,日后让你成为梨雨轩的众矢之的!”
花辞闻言,嘴角抽搐:“小姐,你这威胁根本......”
根本不管用!
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小姐实在是宠她,才想亲自为她上妆的。
若然态度强硬,将花辞按在凳子上,装模作样冷哼:“你且安心坐好,小心我真将你化成丑八怪!”
花辞笑着捂住唇瓣:“小姐才不会!”
小姐真好。
若然笑意盈盈,仔细地为花辞上妆描眉,还精心在花辞的额前描绘了一朵娇艳绽放的山茶花,纤纤玉手插入花辞乌黑亮丽的发间,不一会儿,一个精巧的发髻跃然呈现,稳稳簪着精致的钗环。
妆成,花辞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恍了神。
若然轻笑:“怎么样,你家小姐的手艺,还不错吧?”
花辞欣然,快速起身,恭敬向若然行了一礼,眼眶都有些湿润:“多谢小姐。”
若然摆手,恍若不甚在意:“无须多礼!今日是你的封仙之礼,我这个做小姐的,自然是得好好替你妆扮一番。”
花辞起身,眼眶湿润不堪,若然见了,嗔怪道:“你哭什么呀?妆都要花了!今日可是你的封仙之礼,理应喜庆些才是!”
花辞努力仰头看天,不让眼泪流出来,哽咽:“是......”
此时,门外有一仙仆焦急前来,隔着寝殿的大门便急急汇报。
“若然小姐,我是星曜宫的洒扫仙仆朱颜,今日我想与花辞一起去老君处完成封仙之礼......”
若然在殿中自然听见了殿外朱颜所说,闻言,看向花辞,好奇问道:“朱颜?”
刚刚还感动到流泪的花辞,此时一脸严肃,在若然略带审视的目光中,不发一言。
若然心下疑惑,款步走向殿门口,瞧见殿前站着一个穿着得体的清秀仙仆,正端端正正驻足前方。
若然身着里衣,三千青丝松散垂在胸前,晨起慵懒之意带着些许魅惑,朱颜尽收眼底。
他垂着脑袋,不敢抬头,清秀的脸上染着红晕,但依旧不忘恭敬行礼:“星曜宫,朱颜,见过若然小姐。”
若然闻言点头:“免礼!”
那边的花辞赶上前来,挡在若然身着单薄的身子,冷冷喝出一声:“放肆!你竟敢亵渎小姐!”
亵渎?
若然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恍然大悟:哦,晨起着急给花辞上妆,忘了披件衣服出来,或许是她有些唐突了......
若然看着花辞真的有些气愤的小脸,出声安抚:“也怪不得他,是我穿的委实有些单薄了......”
花辞并未言语。
若然顺着她的眸光,转眸看向朱颜。
殿前站立的朱颜见花辞今日的装扮,惊艳不已,神情间的激动不言而喻:“得见花辞仙侍,真乃朱颜之幸也,朱颜想问花辞仙侍,可否同我一道去封仙之礼?”
若然闻言,心下明了,偷偷暗乐:看来这个名叫朱颜的仙仆,定是对花辞心生爱慕了。
若然心里又犯起了嘀咕:也真是怪了,从未见过什么叫朱颜的仙仆,花辞何时交上的这个朋友?
却听花辞冷冷出声:“你还未向我家小姐赔礼道歉!”
生硬的态度将若然为之一楞。
若然汗颜:瞧着花辞,并不像也对朱颜有心思的模样,可怜怪哉,怕是朱颜一片痴心要错付东流咯!
朱颜后知后觉般,恭恭敬敬向若然行礼道歉:“若然小姐对不住,方才确然是朱颜冒犯了,还请若然小姐切勿怪罪!”
若然一笑,摆了摆手,不甚在意:“不足挂齿,你也并未有心,此事倒也怪我。”
这时候的花辞,脸色才稍稍好了些。
她转身,将若然推进殿中,抬手打开衣橱门,从里拿出一套衣裙,递给若然:“小姐,根据南陌上神的五行推算,丑为土,土生金,穿这件白色的衣裙正好,大环境生你,办事易成。”
若然错愕:“父神的推算本事,你倒会灵活用于穿衣日常。”又嘿嘿坏笑,“不知父神知道,他引以为傲的掐诀被你大材小用之后,会如何做想呢?”
花辞瘪了瘪嘴:“南陌上神的五行推算,我实在搞不懂,只能学些皮毛,用于日常来伺候小姐咯!”
若然哈哈一乐,接过花辞手中的衣服,正色道:“我瞧着门外的朱颜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单纯想同你结伴去兜率宫,完成封仙之礼罢了。不如你快些同他一道去吧,可别让老君等急了!”
花辞眼眸滴溜溜,最终是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那我便去了。”
花辞对若然行下一礼后,便退出寝殿。
她看见前方等候的朱颜,嘴角瘪了瘪,吐出一口气,上前说道:“走吧!”
朱颜听闻花辞此言,兴奋不已,恭恭敬敬对她鞠了一躬,便保持着距离,与花辞一同走向兜率宫。
若然站在窗前,看着花辞和朱颜并肩而行、渐行渐远的身影,忍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