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钟声杳杳
接过药瓶,雨安抱歉地低下头道谢。罪魁祸首却在一旁站着,好像此事与他无关。墨芊瞪了师兄一眼,低声道:“待会儿有账好好跟你算!”
墨致一边把她推进屋子坐好,一边向雨安报上名姓:“我们是翼城埋雪山人氏,在下墨致,这位是我的师妹墨芊。”
他没说自己是剑圣门下,雨安便顺着他不提此事,收下药瓶,他道:“多谢二位。”两人互相拱拱手,彼此道别。
见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墨芊冷不丁地从墨致背后冒出来,道:“好师兄,你不是说你不饿,不吃饭吗?”
墨致只感觉后背一紧,来不及多想,凭直觉赶紧远远跳开。就这,才算堪堪躲过墨芊的十指纤纤。回头看师妹张牙舞爪向自己扑来,墨致只能一跳再跳躲避攻击,自知理亏的他也不敢还手,只能连连求饶,“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芊儿,芊芊,小芊,小姑奶奶你别追了……”
孤零零地躺在冰凉的地上的小半块儿烧饼微微张着口,还依稀能看见里面残留的牛肉火腿渣。那残余的饼的弧线在火光的照映下映出斜长的影子,像极了一张看戏乐开怀的嘴巴。
翼城埋雪山上,月明星稀,树影绰绰。剑圣墨贞静静坐在廊下,手里拿了把小小的团扇,还在扇啊扇。阿然从小厨房里转出来,手里端了一碟剥好的石榴籽,在月光下滴溜溜地转着月光,晶晶亮的甚是好看。将碟子放在地上,阿然坐在墨贞身旁,问:“姑姑在想阿致和芊儿吗?姑姑放心,阿致定会保护好芊儿的。”
捏起几颗石榴籽,墨贞细细端详,听她这样问,莞尔笑道:“他们的安危我并不太担心,他们虽皮,但学功夫是实打实的。我啊,是担心他们的银子够不够花。”
“可是姑姑,他们走的时候你可是封了一大包银子给他们呢,怎么说也够花的了。而且阿致平时跟我一起出去的时候并不怎么花钱的,姑姑放心吧。”
墨贞轻轻把石榴籽核吐出来,摸摸阿然的脑袋,“你啊,阿致跟你说什么你都信。要是你跟着阿致还好些,偏偏是芊儿他俩一起。别说是那一大包银子了,就算是再有一大包,他们也能花的净。”
阿然半信半疑,“啊?那他们怎么办?”
“要我说啊,就该好好饿他们一次,省的他们以为咱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阿然扁扁嘴,“可是姑姑,他们可都是您的亲弟子啊。”
然而墨贞满不在乎,“就算是亲娘,也抗不住他们这样浪荡啊!”
委委屈屈的阿然不高兴地噘着嘴,连石榴都懒得吃了,她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夜空,喃喃自语:“他们下山历练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亲师父就是亲师父,墨贞猜测的情况,早就已经发生了。
大早上起来,墨芊摸着扁扁的肚子忍不住直咂舌。推开古庙门,看见外面天大好,太阳也刚从东面山头露出个小小的头来,她赶紧进去喊师兄:“快起来,师兄!快起来!”
墨致睡的正香,压根儿不理。
无奈之下墨芊直接一脚蹬过去,直接要压到墨致脸上去。就在她的绣花鞋底即将蹭到墨致脸上那一刹,墨致一个闪身,迅捷地躲开了。他跳起来看着一脚踩空的师妹,夸张地喊道:“哦哟哟,谋杀师兄啊你这是!”
墨芊拍拍手,“你再不起来,就是你意图饿死亲师妹!”
“啧啧啧,昨天的饭可都给你吃了,我还没说饿,你倒先说起来了。”
“你倒还好意思说!背着我吃肉的账还没算完还跟我叫苦?!”
两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打嘴仗,不多时,便已经上马离开古庙,走上了官道。待到长途奔波一天之后,黄昏之际,二人终于来到帝都之外。
慢悠悠晃在马上,墨致指着前方东南方向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塔道:“芊儿,看见那座塔了吗?”
不经心地点点头,“看见了看见了,我又不瞎。”
“咱们进城之后,有件事要先办了。”
墨芊心里陡然有了不好的念头,“咋了?”
“我呢,给咱们接了个活儿。”
“接活儿干嘛?”她脑袋一转,“你又把银子霍霍完了?!”
“别这样说嘛,你不是也买了好多首饰嘛!”
“可——”墨芊忍不住赶上前去,“可那是那个姓赵的三天前刚给我们的一百两银子哪!一百两啊!”
“啧啧啧,这个嘛,你也知道,银子是最不经花的东西……”
“一分都不剩了?”
“那倒不是,还够咱们找个小客栈暂时住一晚。”
墨芊不太相信地看着他。
墨致只得补充道:“没有饭食的那种。”
墨芊几乎不能在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面前克制住自己,狠狠瞪着师兄,她恨不能把他从马上给踹下去,“行,行,到客栈我再好好跟你算算!”
然而到了客栈门前,墨芊几乎差点昏厥过去——客栈又小又破就算了,居然还没有单间!她眼中尽是刀子,脸上堆出微笑看着墨致,“师兄,你确定要我们住在这里?”
强忍住背后发起来的寒毛,墨致企图把师妹的毛给捋顺了,“就一晚,一晚,明天我们把活干了就有钱了,然后师兄带你去城里那个最好的酒楼潇洒去!”
说到酒楼,墨芊一把揪住师兄的衣领,“说实话,三天前我们吃的住的,到底花了多少钱!”
“那,那不是日常必须的嘛!”看着渐渐有人来休息,墨致赶紧把师妹的手掰开,“芊儿,你也知道,银子如流水,你看我们吃的喝的用的,再加上给你买的这些新奇的小玩意,钱不知不觉就没了啊!”
墨芊也苦着脸面对他,“可是,那可是我们辛辛苦苦帮那个姓赵的赶跑山贼追杀才得来的一百两啊!为此我胳膊上那道划痕还没消净呢!”脑筋一转,她随即想起来昨天晚上那个男子,“诶,对了,昨天那个人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些什么值钱的来答谢我们吗?”
摇摇头,摊摊手,“他走的时候你也看见了,什么都没留下。”
“啊——”墨芊长叹一声,直直仰倒在床上,“山下的生活好难啊!赚钱好难啊!”说话间她还抬起头盯着她师兄踹了一脚,“我花钱费你也不拦着我,你比我还败家!”
找好位置稍微收拾一下,墨致侧过身子,低声告诉墨芊,“那人是清风阁的,得他一个人情可比银子值得多。”
清风阁?墨芊一个激灵翻身坐起,“那个清风阁吗?”
墨致一改皮蛮之色,“正是。”见师妹也认真起来,他便道:“师父虽然没说,但是咱俩也都知道,重振剑圣之名的事,少不得那些江湖名门的帮助。”
回头看看四周无人注意他们,墨芊便问:“那昨夜追杀他的……”
“是排云庄的宵小之辈,那里的人,最不讲江湖规矩,老滑头了。咱们日后少不得与他们交手。”
“唉,要是那个姓赵的也是个厉害人物就好了。”墨芊撅着嘴,道:“师兄,江湖上的人情能信吗?那个人会记着咱们的恩情吗?万一他……”
“不会的,他们清风阁能走到现在,信守承诺这一点是少不了的。还有,”他眼眸一低,手指习惯性地蜷起来叩击桌子,“那个姓赵的也不是简单人物。只是江湖上哪个厉害角色姓赵年纪又轻我记不清,他又明显在掩饰身份,这倒真不好辨认了。”
“可我看,那个姓赵的一副居金食玉的娇惯模样,不像是江湖中人啊。”话刚说完,她又挠了挠脑袋,“也许,是他自小被保护得好?”
墨致摇摇头,没有接话。
想了一会儿,墨芊涉世不深的小脑袋瓜里便装不下这么多东西了,她伸手托住下巴,道:“咱们这一趟出来,可真是没少遇见厉害人物啊。”
墨致点头赞同,“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墨芊一听,立刻骄傲地昂起头:“对!也就是咱们厉害,要不然哪能遇到这等厉害人物!”
哪知旁边侧身躺着的人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还没见过哪个厉害人物住这样的大通铺呢。”
阴阳怪气的调子,要不是墨致拦住她,她非上去狠狠揍那人一顿。那人也是丝毫不惧,又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然后拉上被子不理他们了。
看着师妹憋闷的拳头,墨致忍住笑,示意她赶紧休息。太阳摇摇欲坠,窗外薄暮冥冥,墨致坐在窗前向西望着,眼见着太阳在西面的山谷中挣扎了一番之后倏忽一下沉入地底。恰好此刻钟声响起,远传而去,一股深远而古老的意韵从天际缓缓流过。墨致从怀着掏出来一支榴花簪子,凝神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