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天有人告诉我,琉璃回来了,于是我穿上自己的新嫁衣,来到城墙上眺望。
他终于实现自己的诺言来娶我了。
我坐在城堡的碉楼上,从早上等到了中午。两年前琉璃回阿逾陀城时,他说要亲自带人来把我娶回家。
两年来我一直在苦苦煎熬,一个春夏秋冬过去,另一个春夏秋冬又来。蒙蒙的小雨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我坐在碉楼上,四周的雨幕像是从天上降下来的纱帐,里面似乎还有云朵的甜香味。
我坐在碉楼上。
我的脑海里反复重复着这五个字,我的大脑几乎是空白的。
我在这里等你,琉璃。我想让他到来的时候知道我今天所有的付出,让他知道我有多重视他。他应该在深深的感动之中把我抱到他涂满香料的华贵马车上,否则就不值得我等他两年。他出生的时候巫师为他占卜,说他一生都无法找到自己的归宿,所以他的父王为他取名叫做流离,但是在迦毗罗卫,我嫌“流离”听起来不吉利,给他改成了琉璃。
他住在迦毗罗卫的这十年里,一直都把我奉若神明,最终我答应嫁给他。也许全天下很多人都可以做到像他对我那么好,但他们永远不如琉璃一样,把心里所有的位置都腾空了,只为了装下我一个人。
午后雨停了,苍白的阳光从碉楼的上方斜斜地落下来,落在我淡金色的褶裙上,我看见远处的山坡下,有一名僧侣骑在一匹棕色的骏马上疾驰,小小的影子随着马背起伏,大红的僧衣在风中摇曳,像一只翩翩的蝴蝶。他抬起头,我感觉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数里外和我对视了一瞬。
天眼通。
我相信那一瞬间他在很远的地方确实把我看清楚了,这些僧侣往往能通过苦修获得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我的叔叔悉达多就是这样,他在很多年前就出家了。
他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纵马穿过了城门,我听到了他在城墙石梯上急促的脚步声。
“公主快离开吧,琉璃王的大军杀过来了。”他站在我身后说。
我回头看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枯瘦,眼神却很亮。我看不出他在说谎,可我不信他。
“琉璃是俱娑罗国的太子,怎么是王呢?他要来娶我。”我已经没有兴趣再跟他说话了。
“琉璃回王都阿逾陀后,杀了自己的父亲,现在已经是王了,号净琉璃王。”
“琉璃怎么会杀自己的父亲呢,他崇拜自己的父亲。你走吧。”我下了命令,两边的近卫将他带走了。
远处的山林里忽然飞出了很多麻雀和乌鸦,它们奋力扑簌着自己的翅膀,拔高之后又呈东西方向四散开,紧接着一群一群我说不出名字的鸟儿惊叫着从树林里飞出来了。数不清的野兽从树与树的缝隙里猛窜出来,它们全力向前,向着迦毗罗卫城的方向狂奔。
大地在这一刻忽然响起隆隆的震动声,就在这时,我看到了琉璃。
他就坐在他那辆涂满香料的马车里,背后是他的百万大军,他们从树林深处如蚁群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里面有无数坐在大象上的勇士,马背上的长刀手,蓄势待发的弓箭手。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把我的头颅割下来呈在某个纯银打造的盘子里,可我还是不相信琉璃会这样做。
我站了起来。
一眼望不到边的悍旅,这就是兵强马壮的俱娑罗国真正的实力。我只觉得远方的脚下像是移来了一片乌云。
那天,我等来了琉璃,他带着俱娑罗国所有的军队攻破了释迦国的国都迦毗罗卫,把这里变成了一片灰烬。
我在大军进攻之前离开了碉楼,临走前我又极目向他望去,我看见他歪着身子坐在车里,脸色是我前所未见的苍白,那双曾经充满生气的眼睛化作了一片浑浊的墨黑色,一时间我方寸大乱。
那个看起来和琉璃一模一样的人,就像一具行尸般被放在马车里,我的叔父悉达多曾经向我描述过很多外道的邪术,可我不认识发生在琉璃身上的这一种。
他的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举起来,像一只提线木偶,在他的手软软垂下的时候,战鼓被敲响了。
我逃走了,但是我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