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剑走下石阶,紧蹙眉头,沿着地上被扔得凌乱的酒坛一路找到躺在西南角檀木椅上把玩羊脂白玉酒杯的婉莹。
他坐在婉莹对面,撇撇嘴,长叹一声道:“这是哪来的酒鬼敢来我的酒窖撒野?”
婉莹骤然从椅子上弹起,趴在桌上,咕噜噜的大眼睛瞪着晨剑反问道:“萧大庄主今天不是不想喝酒吗,大半夜跑这酒窖来干嘛?”
晨剑呵呵干笑两声,冷冷道:“怕我再不来,曲大小姐就把这酒窖夷为平地了。”
婉莹白了他一眼,拍案叫道:“你看好,这里的酒,我还一口未动呢!”
晨剑一挑眉,右手食指搭在下唇处,犹疑道:“为什么?”
婉莹起身踱步,环顾这硕大的酒窖,讪讪道:“因为……因为这里酒太多,而且,还有这么多酒具,酒该怎么喝?”
晨剑噗嗤笑出了声,这个理由可真是牵强得让人哭笑不得。
“不许笑!”婉莹双手按在桌上怒喝,随即如数家珍般指着桌上玲琅满目的酒具道:“你倒是说说,桌上这么多酒具是如何用,你看这翡翠杯,犀角杯,古滕杯,青铜杯,夜光杯,古瓷杯,金杯,银杯,石杯,还有……”
晨剑起身接着道:“还有这象牙杯,虎齿杯,牛皮杯,竹筒杯,紫檀杯……”
“哎呀呀,都什么啊,这么多,头都大了。”婉莹打断他的话道:“你倒是细细讲来,我慢慢消化啊。”
晨剑双手抱臂怔怔地将她望着。婉莹被他这么莫名地看着,不觉云里雾里道:“这么看着我干嘛,你不会也不懂吧?”
晨剑放下手冷哼一声道:“你确定要听?”
婉莹侃然正色道:“本大小姐给你机会展现你博大精深的才华,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那跟我来。”晨剑信步在前道:“竖起耳朵听好了,我只讲一次。”
婉莹跟在其身后不屑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饮酒须得讲究酒具,喝什么酒便用什么酒杯,喝汾酒当用玉杯,唐人有诗云〈玉碗盛来琥珀光〉,可见玉碗玉杯能增酒色。”
婉莹在他身后点点头“嗯”了一声。
晨剑指着一坛酒道:“这一坛关外白酒,酒味是极好的,只可惜少了一股芳冽之气,最好是用犀角杯盛之而饮,那就醇美无比,须知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
婉莹曾听晨剑谈论过天下美酒来历、气味、酿酒道、窖藏之法,己十知八九,但对酒具一道却一窍不通。此刻又听他侃侃而谈,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更暗含着敬佩之意。
只听晨剑又道:“至于饮葡萄美酒嘛,当然要用夜光杯了。古人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婉莹连连点头,指着一坛酒问道:“这高粱美酒呢?”
晨剑道:“至于这高粱美酒,乃是最古之酒。夏禹时仪狄作酒,禹饮而甘之,那便是高粱美酒了。婉莹,世人眼光短浅,只道大禹治水,造福后世,殊不知治水什么的,那也罢了,大禹真正的大功,你可知道吗?”
婉莹疑惑道:“难不成是造酒?”
晨剑笑道:“正是!”
两人一起大笑。晨剑又道:“饮这高粱酒,需用青铜酒具才有古意。至于那米酒呢,其味虽美,失之于甘,略稍淡薄,当用大斗饮之,方显气概。”
婉莹歪着小脑袋问道:“可我平日见你饮酒多用大碗或抱坛而饮,怎么没见你如此讲究酒具?”
晨剑讪讪道:“这些讲究都是我爹告诉过我的,我只是偶尔雅兴甚高时品酒而用,平时饮酒只求爽快,自然不必大费周章地摆弄酒具,那样未免大伤豪气,不能饮个痛快。”
婉莹双眉一挑,兴趣盎然道:“那你什么时候有雅兴,我来陪你。”
晨剑笑了笑,拍着一只写着“百草美酒”字样的酒坛,继续道:“这百草美酒,乃采集百草,浸入美酒,故酒气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饮先醉。饮这百草美酒须用古滕杯,百年古藤雕而成杯以饮百草酒,则大增芳香之气。”
婉莹道:“百年古藤,倒是很难得的。”
晨剑正色道:“此言差矣,百年美酒比之百年古藤,可更为难得。你想,百年古藤,尽可求之于深山野岭,但百年美酒,人人想饮,一饮之后,便没有了。一只古藤杯,就算饮上干次万次,还是好端端的一只古藤杯。”
婉莹点头道:“也是,言之有理。”
晨剑继续道:“饮这绍兴状元红,须用古瓷杯,最好是古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强可用,但已有衰败气象。至于元瓷,则不免粗俗了。饮这梨花酒呢?那当用翡翠杯。古人诗云:‘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你想,杭州酒家卖这梨花酒,挂的是滴翠似的青旗,映得那梨花酒分外精神。饮这梨花酒,自然也当是翡翠杯了。饮这玉露酒,当用琉璃杯。玉露酒中有如珠细泡,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而饮,方可见其佳处。”
婉莹开心的跳起来道:“说了这么多,真是受教了,说吧,要我怎么感谢你?”
晨剑无奈的摇摇头。
“有了!”婉莹一拍手,扳着晨剑的肩膀煞有介事道:“乘着我现在雅兴甚高,我就陪你优雅一回,细细品味这不同酒具的独到之处。”
晨剑摸了回鼻子,又皱了皱眉,呵呵干笑两声道:“你雅兴甚高,我又没有雅兴,你若真的想谢我,不妨帮我解答一个问题。”
婉莹连连点头,迫不及待道:“好啊,好啊,你快说。”
晨剑咬着唇,迟疑片刻,嗫嚅道:“你和雨婷那么亲近,你说她到底怎么想我?为什么要冷落我?”
婉莹的笑僵在脸上,嘴里泛起一丝苦涩,呆呆地望着他,倏地将他推倒,恼怒道:“我又不是她的心,我怎么知道。不想喝酒就走开,我自己喝。”
晨剑咽了口口水,心里嘀咕着:“莫名其妙!”
嘴角却干干一笑道:“我就不陪你了,先说好,醉了可不要砸了我的酒窖。”
婉莹白了他一眼,转过脸去,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又忍不住望向他消失的方向,内心反问道:“晨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我?为什么要如此冷落我?”